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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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绶

习武者,大都周身自带迫人之感。

其一杀数人者,眉眼带煞。其二杀百人者,百步之外不敢近身矣。

其三有武集大成者,杀气内敛,气质与常人无异,却能在顷刻间教人毙命。

宗颢无疑属于那第三类。

就像此刻,肖南回完全感受不到那日她在烜远王府后院所感受到的那股杀气,仿佛眼前站着的就是一名普通老者。他看上去那么衰老而脆弱却又平和而无害,就连最胆小的幼鹿、最难给予信任的凤鸟都愿意与他亲近。

肖南回向前迈了一步,靴底压断新草柔软的腰身、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那几只幼鹿惊觉,立起耳朵、竖起脑袋,转身逃入漆黑的灌木从中,那两只凤鸟也振羽而飞,两个白点转瞬便被夜色吞没。

“鸟兽皆有灵,肖姑娘可也以为如此?”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转身,却已识得来人的身份。

左找右找你不出现,偏偏我要走的时候你就冒出头来。

肖南回有些进退两难,但几乎很快便决定收起自己打了无数版本的腹稿,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问出那个问题。

毕竟他既已知她身份,如若当年那件事真的同他有关,对方又岂会不知她为何而来。

“扰了先生清静,还请先生见谅。”肖南回恭谨行礼,姿态放得很低,“晚辈有一事不解,想在先生这里寻个答案。”

宗颢不语,只低头将散落的青麦一一拾起。他佝偻着身子、动作也有些滞缓,手在地上摸索一阵才拾起一小束。

那青麦是新出的、又细又软,混在草甸间,便是在白日里也不好一根一根挑出来的。

这可是要捡到猴年马月去呢?

肖南回叹口气,下意识上前帮手,拾了几根才发现,老者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有些尴尬地顿了顿,还是将手中的那一小捆青麦交到对方手上。

“这黑,我怕先生眼神不够用…...”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欠妥,又赶紧收住话头,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

半晌,宗颢突然咧嘴笑了笑。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但那笑转瞬即逝,随即变成一种略带嘲讽、又讳莫如深的样子。“原来,这便是你能在他身边的缘故。”

肖南回以为自己听错了,待要再追问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先她一步开口。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的出,我便回答你的问题。若是答不出,你便永远不得再问。”

肖南回沉吟片刻,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点点头。

“好。”

“麦青脆嫩,苹草干涩,这原野之中的鹿群今夜尝过麦青的滋味,可还会为苹草多停留半刻?”

这问题问的古怪,肖南回却在认真思考,半晌坚定道。

“会。”

老者目光如炬,声音沉稳。

“为何?”“因为鹿群有求生的本能。荒原之中,麦青寥寥,苹草却众多。麦青味好,苹草却能果腹。便是一日不食、两日不食,到了三日,也会为苹草驻足。”

宗颢点点头,眼神中却无半分赞许之意。

“姑娘所言甚是通透,只望今后也当如今夜这般警醒。”

对方话里有话,肖南回却不想深究。

“虽然不知先生言下何意,但我自幼习武,而习武之人向来警醒。这点先生最清楚不过。”

面对她的“反击”,对方倒是没有太多不悦的神色,甚至语气中多了些无悲无喜的慈悲。

“身在局外时的警醒,身在局中便难维系。苹草之于鹿群而言,不过是因老夫的出现而带来的一场虚妄罢了,久久不忘便是泥潭深陷。正如有些人对于姑娘而言,也只是因缘际会下的一场大梦,耽于其中便是作茧自缚。你可知晓?”如果说先前还有些云里雾里,听到对方的这番话,肖南回便有些明白了。

宗颢说的“有些人”,或许是指皇帝。

可不知为何,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她并没有太多的抵触或是害怕。

相反,她还有些想乐。

想她一介孤女出身、无官无名,竟能让宗颢这般人物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或许她的存在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低。

“先生的话,我记下了。现在换我问先生。”她顿了顿,尽量平静道,“敢问先生手中经幡上的带子…...是何来历?”

宗颢的神情变了,他仍在细细梳理着手中的麦草,整个人却仿佛那日出现在王府后院时那般、令人不敢靠近。

就在肖南回以为,自己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时,对方终于开口了。“这不是普通带子,而是古时卜筮天相一派用来记载预言的织锦。经天纬地,天机化作经纬二线编织成锦,留作他日应验之考,非其宗族中人不得解读。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则预言会被系在国玺之上,名唤天绶。”他停顿片刻,声音渐渐沉下来,“老夫行走半生,天下预言,尽收于此。唯有一条,不知所踪。”

肖南回的心咯噔一声重重跳了跳。

她觉得她知道那一条织锦在哪了。

勉强稳住心神,她尽量不暴露自己当下的情绪、又追问道。

“先生为何要收尽这天下预言?”

这一回,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她。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宗颢的目光透过深沉的夜色向她投来,带着无法令人抗拒的压迫感。

但肖南回没有退缩。她突然有了一种不怕死的劲头。

那个答案可能就在她面前了,她不能退缩。因为这一退,她便可能悔恨余生。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轻声道。

“先生刚刚也问了我两个问题。”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晚风在这一刻停歇,夜枭敛羽、虫鸣屏息。

半晌,对方终于轻笑一声。那笑声空洞乏力,在没有边际的雾气中弥漫消散着。

“因为这世间本无预言,有的只是虚妄无常与人心之丑恶。”

肖南回握紧掌心中沁出汗来。

“既是妄言,何必顾及?待时机到了,妄言自破。”

“预言道,山中有猛虎,群情慑然,为防虎患,彻夜击铁做杵,金鸣声敲山震虎,虎入村中食人。敢问姑娘,究竟是预言成谶、还是预言指引一切走向了其将发展的方向呢?”

肖南回哑然。

这是一道无解的问题。无人能给出答案,无人能证实答案。

“姑娘不答,那老夫就再多一问。你对这带子如此感兴趣,可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来了。

她惧怕的东西,还是来了。

肖南回轻轻摇头,将在内心排练过无数次的话说出口来。

“未曾。那日在王府接受赐福时,是第一次见呢。”

她不善说谎,几乎是说完的一瞬间心便加速跳动起来。

他蹒跚着又向她走近几步,几分月光照在他银色的发须之上,晕出一片惨白的光。

“赐福礼不过一个起落的功夫,肖姑娘倒是记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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