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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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说便算了,何必戏耍于我?”

他嘴角还停着一点浅笑,闻言又转瞬消散,只伸出手指理了理她凌乱的发顶。

“一空每月会为孤诵经。此经文名唤藏棺经卷,是南海莲印一派的产物,取自佛陀讲经时藏身与金棺之中三日三夜之典故,以闭六识而著,传闻若从孩童时期便开始诵读,可自成长为无情无欲之人,专供培育修习佛法之人。只是这种后天打磨的方式太过残忍,与佛法本愿相悖,之后便很少有僧人传颂了。”

她听得认真,转念又想起什么。

“所以那日在岭西的小帐中,陛下其实是在诵经?”

他勾起手指,她的发丝便在他指间缠绕游走,语气是毫不掩饰地打趣。

“偶尔遇到些状况,做些补救的措施罢了。”

“啊…...”想起那日所作所为,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原来如此。”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又过了一会,她有些忐忑地开口问道。

“这些事,陛下可曾对旁人说过?”

“未曾提起过,但知情者也有二三。”

那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这问题她问不出口。她对那个答案没有信心。

暗暗叹气,她将问题化作别话。

“宗先生也知道这些吗?他似乎…...有些惧怕陛下。”

“宗颢其人,不信天命,却信因果,自甘为一切因果轮回付出代价。他幼时被人弃在山野之间,是一只牡鹿将他养大,此后走到何处便都饲鹿偿还。后来,他在我母妃一族间造下业障,是以如今对孤从来避让三分。”

好一个因果报应。

可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那杀害肖家满门的罪魁祸首,为何仍旧没有现身伏诛?

她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是一种惶恐。

那日在烜远王府后院中未能参透的疑团如今又浮上心头,反复折磨着她。

话就纠缠在她的舌尖,半晌才艰难吐出。

“陛下对宗先生的事很了解吗?”

“你以为,孤知道些什么?”

她自以为已经把试探藏得很好,但在他面前却几乎无所遁形。

她低下头去。

“陛下心里都有些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这一回,静默才真的降临。他不再说话,她也执拗地保持着沉默。

翻了个身,她面向与他相反的另一边,盯着眼前一段绣得精美的银丝线,直到晨起的微光将它照亮。

笃笃笃。

三声敲门声。

肖南回转了转眼珠,全身不自觉地绷紧了。

过了一会,单将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陛下,时辰到了。”

肖南回依旧没有动作,大气也不敢出。

她听到背后传来布料摩擦离开床榻的声响,然后是他的声音。

“知道了。”

她立着耳朵,直到门外单将飞的脚步声远去,才松了一口气。

“孤的床,这么舒服吗?”她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蹦了下来,腿还没迈开,便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

“衣裳不要了?”

她动作一僵,随即飞快转过身来、捣头如蒜。

“要的要的要的…...”

一双眼四处乱瞄,肖南回却没发现昨晚脱掉的那件外裳。

欸?她的衣服呢?

答案还没有头绪,他的身影已经从背后靠了过来。

他轻轻托起她一边手臂,指尖滑过,半只小菱纹锦作缘的衣袖便已经穿进她的胳膊。再一个晃神的功夫,他已绕到身前帮她系好领口的扣结、又开始摆弄那腰间的带子。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动作自然而流畅,丝毫没有半点生疏与滞缓。天成的皇帝,都是会伺候别人穿衣服的么?

肖南回盯着腰间那个死结看了看,颤抖着说出了那个方才就憋在心里的结论。

“这不是我的衣裳。”

“嗯。”他点点头,轻描淡写道,“是孤的衣裳。”

言毕,他又退开来几步打量了一番,总结道。

“差的不多,算是合身。”

合身?哪里合身?!

肖南回揪着领口那丝线钩成的盘龙扣左盯右瞧,一时既弄不明白那扣子是如何扣上去的、也弄不明白要如何解开。

“这是内务赘衣前阵子新制的缁衣,弄坏了便去内务督管处赔银子吧。”

她正在较劲的手指一抖,瞬间蔫吧下来,脸上一片苦涩。

“陛下,参乘免不了骑乘跋涉,若是不小心弄污弄坏…...”

“那便多小心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沉如水,似是警告又似是叮嘱,末了移开视线、从那晨光照不见的黑暗中取出一样东西。

“对了,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瞧清楚他手里托着的东西,肖南回整个人一愣,连夜的混沌瞬间便清醒了。

沉甸甸的,掌心般大小,金色镂空花饰,当中有一抹翠色随着重心而摇摆流转。

是玲珑龛。

她便是再健忘也不会不记得,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陛下为何要…...为何要给我这个?”他故作不解,竟还有心调侃。

“你先前不是一直想要?听闻被孤摆了一道后,还在丞相府门前蹲了一夜。”

肖南回笑不出来。

“陛下是在同我开玩笑么?”

他收敛了神色,声音却依旧很轻。

“先前在碧疆的时候,孤见你英勇的很。如今怎么怂了?”

这不是怂不怂的问题啊。

碧疆一事,即便失手也不过落得她一人身死、岭西多个孤魂野鬼罢了。可若是秘玺有何闪失,她便是死上千百回也还不上这笔债。

她实在不明所以,更不敢就此接下。

“陛下身边有黑羽营、还有丁中尉,才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你说的不错,但孤暂时不能将它带在身边。”他语气平缓,一字一句都念得,“尽管如此,它却如孤的性命一般重要,需得托付全心全意信任之人才行。肖南回,你愿意做这个人吗?”

玲珑龛在晨光中反射出一层金光,将周遭那还未燃尽的灯火都盖了过去。

她又想起昨天那个美妙的夜晚,其中令她回味良久的那种温存突然就凉了很多。

他是为了让她做这件事,所以先前才对她那么好的吗?

他没有主动说起这样做的缘由,那她不问便是。

“臣愿意。”

说罢,她伸手就要接过那玲珑龛。

谁知那人的手却往回缩了一寸,目光审视般望向她的眼睛。

“带着它,可能会有难以预料的危险。你可想好了?”肖南回的手只顿了一瞬,随即上前一把拿过那东西,胡乱塞进腰间的袋子里。

“陛下又不是第一次派我这样棘手的任务,碧疆何其凶险,我不照样活着回来了?”她一副不大在意的样子,低头摸了摸鼻子,“下次再有这种事,陛下还是直接托付我便好,用不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搭进一个晚上的时间。其实就算…...”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就算你不是皇帝。只要你开口,我也是愿意的。

她说不出口。

他是这天下棋盘的主人,杀伐落子的那双手。

她以为,她这样的棋子,他未必看得上的。

“营里还有事,臣先告退了。”

她头发还半散着,一脚踏进昨晚那双鞋子,顾不得那鞋底还有些许湿冷,拖拉着便向外疾走而去,匆忙地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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