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血嫁(2 / 2)
只留女眷,不留男丁。真真是土匪的做派。
送亲队伍里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惨呼着四散奔逃。可怜其中除了四名轿夫,其余都是十几岁的小厮,还只是半大孩子,手中连块能抵挡一下的防身之物都没有,眼都没眨一下便没了性命,满满登登几十人的队伍,转瞬间便被切瓜砍菜一般杀了个七七八八。
肖南回身体绷地好似一张弓,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这场杀戮之中,一时无人注意她,她的拳头攥地死死的,却最终还是没有动分毫。她可能是在场唯一能救那些人的人,但她不能出手,她是天成将士,她还有要做的事。
眼见前排的人纷纷倒下,队伍中的伍小六站得靠后,勉强得了片刻喘息的功夫,惊慌失措地钻进了坐着新娘子的花轿。终于,田家带来的最后一个男丁也倒下了,领头的骑手一刀劈在轿辕上,碗口粗的木头登时削下去一截,整个轿子跟着一震。“里面的小子识相些自己出来,免得血脏了轿子。”
花轿红彤彤的车帘子颤巍巍的,像是里面的人战战兢兢一般,却还是无声无息。
领头的见状冷笑一声,猛地抬起一只腿,随即狠狠落在轿辕上,那花轿被这么一压瞬间向前倾斜去,轿子内传出两声惊呼,下一秒伍小六和一身喜服的田家小姐田薇儿便从那轿门中滚了出来。
田薇儿落在沙地上,滚了一身尘土,头上钗环也散了些,十分狼狈。伍小六也好不到哪里去,蒙头转向地抬起脸来,那亮闪闪的弯刀就悬在他脖子上,刀上还沾着上一个倒霉蛋的血未干透,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这是双刃斩首刀,只要对方手腕一转,他的头颅便会像熟透的柿子一般落在地上。
握刀人手指关节的吱吱声传入他耳鼓,伍小六绝望地闭上了眼。“大爷!大爷饶命啊!”
一道走了音、破了嗓的惨叫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一股力量袭来,伍小六脖子上的弯刀擦着他的下巴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那欲行凶的人低头看去,只见一双干瘦有力的手正死死抱着他的大腿,有些一时反应不过来。除他以外,现场其他人也都是一愣,那驼队中的人没人留意到那个村姑是怎么一瞬间就跑到那轿子边上去的。
肖南回内心的理智已经开始扇自己巴掌,然而事情已经做到这一步,后悔是没用了,只期望能赶紧挨过这一关。
一道大力袭来,便是这大腿的主人狠狠蹬了她一脚,想将她踢开。
可是肖南回也是使了吃奶的劲,对方这一脚只让她略微飞起来些,随即又牛皮筋一般弹了回去,嘴里嚎道:“军爷!饶命啊!我家一脉单传,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死了可就断香火了啊!”肖南回说得是地道的宿岩土话,在场的几人没太怀疑她的身份,只觉得是个多事的傻姑,眼神都是嘲讽。
肖南回话音刚落,便感觉到那森凉的刀刃改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断香火?没那么复杂,我让你直接断了气,就没那么多事了。”
肖南回狠狠瞪一眼伍小六,对方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她脑子飞快转着。
如果此时动手,她的一切谋划都会失败,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就要被葬送,她心有不甘。但若教她看着伍小六送死,她确实有些良心不安,毕竟走到如今这一步实则都是靠着伍小六,而他之所以被拖下水,也是因为她。
肖准时常教导她一点:人生在世,要做到问心无愧。
她一直记得,所以从前虽然经常上战场杀敌,练就一身顷刻间取人性命的本领,但她从不滥用武力,更无法见死不救。可怜她也根本不是个会演戏的,就这一出还是她从戏折子里看来的,如今可要如何才能收场呢?
眼下这情形,可能只有一个人能救他们。
肖南回努力忽视在自己脖子前晃来晃去的刀子,突然就将矛头指向了那正往轿子里爬的田家大小姐。
“小姐啊!你不能不管小六啊!他可是你婶婶的表叔的三儿媳家的孩子,你可不能不管他死活啊…...”
那田家小姐田薇儿是个甚少见识这等场面的人,早就吓傻了,哆哆嗦嗦回过头来,看一眼伍小六的胖脸,死活想不起有这么个人。
有了这片刻喘息的功夫,伍小六的求生欲终于爆发,连忙扯住田薇儿的裙角,一脸委屈:“小姐,你不记得我从前帮你□□出去偷买糕饼的事了吗?那回被老爷抓回来我腿都被打断了。这次为了来伺候你,家里新娶的婆娘都扔下了,你是承诺过我能有银子拿,我才跟过来的,现在不仅银子没见着,就连小命都要没了,你可莫要害我啊…...”
这下不光田小姐回不过神来,就连肖南回都听傻了。
这伍小六当真是个当泼皮的人才,这一套套的碰瓷话,信手拈来连个磕巴都不打一个,看来以前是没少胡诌。
方才行凶的那人陷入一种尴尬境地,一方面他也拿不准这胖小厮与田家小姐到底在搞什么鬼,另一方面要他就这么放过这人他又有些不甘心。
在场的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断了情绪,一时僵持在那里。
肖南回的心蹦到了嗓子眼,生死兴许就在某些人的一念之间,她暗自祈祷这盏看不见的天秤最终会向对自己有利的一面滑去。就在此时,安静干燥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那是一声咳嗽声。
咳嗽声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而这很远的地方似乎还在他们头顶上。
先前那名拿着礼册的领头人最先察觉,锐利的目光向两侧高耸的悬崖之上射去。然而那里空空如也,并无半个人影。不仅如此,那两侧峭壁何等陡峭,莫说是人,便是猴子也难以攀爬,怎能有人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呢?
也许,是他听错了?
但这倒是给他提了个醒。最近是多事之秋,有些事最忌讳节外生枝。他们在这里逗留太久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开口唤道:“阿齐,田小姐以后便是太守的人了,你便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要将事情做得太难看。”
这话说得四分真切、六分嘲讽,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蔑。
想想宿东城里那一栋栋空落落的大宅,就知道曾经有过多少田薇儿这样的姑娘葬送在这荒漠之中,葬送在有肉吃有酒喝的岩西城孙家。
多一个少一个,本就没什么分别。
那叫阿齐的人终于得了命令,施了大恩一般将刀子从肖南回脖子上挪开,就着下摆擦了擦血迹,收回腰间,阴沉地看一眼那畏畏缩缩的三个人,这才转身骑上骆驼。
肖南回几乎是毫不掩饰地长出了一口气,拉起地上已经瘫做一团的伍小六,踉跄着回到队伍中,田薇儿被两个骑手直接抱上骆驼。
除了那一车车的金银嫁妆,原本车队中的马匹轿子都被留在了原地,和那红色花轿、一地鲜血尸体混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凄凉。走入三目关关口的巨大阴影后,队尾的肖南回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有两个人影就伫立在那高大神像的肩上,似乎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一阵风起,风沙飘散在空中,等这风沙散去,肖南回再去看,那神像又只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哪有什么人影。
是她眼花了吧。
肖南回裹紧头上的布巾,急匆匆地跟着队伍向碧疆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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