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条带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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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月色下是一排排积满灰尘的巨大木箱,那些箱子上还打着封条,看起来从被扔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没被查看过。

想想便能理解,所谓睹物思人,又会有谁愿意想起那段往事呢?

肖准离开旧府的时候已经遗弃了很多东西,愿意搬入新府的想必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意义的。

肖南回没有急着翻箱倒柜,而是仔细观察了一番,最终将视线落在角落里的一只扁平的漆盒上。

那盒子落了锁,是这房间里唯一一个有锁的物件。

冥冥中,肖南回感受到了些许的不同,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铜锁是最普通的样式,但也是最不好撬开的一种,肖南回想了想,从姚易给的那些钥匙中挑出那唯一的一把铁钥匙,小心探进锁眼中。

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咔嗒”,铜锁应声弹开,落在地上。

肖南回小心拂去那盒子上的灰,稳了稳心神,打开了盖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盒子里的东西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的。只几件女子钗环,都是颇为简朴的样式,下面还压着一件绿色罗衫。

肖南回拿住那件衣裳、两手向上一提,那抹绿色便抖了开来。

一瞬间,肖南回倒抽一口冷气。

那罗衫的背面几乎一片污黑,那是被血浸透后、年代久远形成的污迹,血迹上是一道几乎将衣裳斩成两半的破损,即便多年过去,仍可见当日之锋利凶险。

丝绸的凉意透过指尖慢慢传递到她的身体上,早春的夜来风竟将她吹出一身冷汗。

肖南回心底突然冒出一个答案,她知道眼前的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黛姨的衣服。

在她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天里,她穿的那身衣服。

就在此时,一条细长的东西从衣衫中掉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肖南回的视线慢慢下移,直到看到那条带子。她将它捡了起来,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

那是一条手工编织的、普普通通的素色麻带。

等等。

她眼前突然闪过一些片段的画面。

在过往的这许多年里,黛姨为什么要每天执着于编带子呢?

她曾以为,肖府出事的那天,黛姨可能是在为小辈们编带子,而她的记忆停留在了那天,所以才会重复地做着同样的事。

可是…...

黛姨的手艺她是知道的,她从不会编这样的带子。黛姨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丝线都是明亮的彩色。

而她手中的这一条,没有一根彩线,寡淡粗糙得像是办丧事时用的孝带。这不是黛姨的带子。

一个声音在肖南回心底冒出,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如果这不是黛姨的东西,那便还有一种可能。

这是杀她的人留下的东西。

在那个飘雨的春夜,有人用肖家人的血染红了这件罗衫。女子在跌入绝望痛苦的深渊前,发疯般地抓住了那行凶者身上的一样东西。

她险险捡回一条命,却受了刺激,忘记了很多事,唯独没有忘记她落入井中前瞧见的最后一样东西。

她把它刻在脑海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复习着。期盼着有朝一日,她再遇见那个人,便能一眼将其认出来。

可惜,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黛姨瞧见的,究竟是谁呢?肖准留下了这些物件,代表他当年或许也追查过此事,然而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肖南回呆呆望着手中的那条带子,陷入一种摸不着边际的恐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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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三刻,荒鸡之时,阙城城南的圉门已经关闭。

旷野之中百虫还未苏醒,巨大的火把在城门上燃烧着,滴落的松油在黑暗中劈啪作响。除此之外,天地间一片宁静。

守城的老郭方才续上一壶茶,正准备将媳妇塞给他的两只烧饼热上一热,突然便听得一阵响动。

他顿住,狐疑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确定这响动是有人在拍城门。

什么人这么晚了还想入城?怕不是个醉鬼。然而转念想起最近频繁进出的那些黑羽营军爷,老郭又不得不提起几分警惕来。

一同守夜的老刘去门营处交接了,而换岗的时辰还未到,老郭摸起墙边放着的烧火钳,一个人小心地凑近城门旁的侧门。

将侧门上的铁窗拉开些,他往外望了望,便见一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正立在城门外。

外面光线晦暗,他只能看到对方披着一件厚重及地的褐色斗篷,质地粗糙的斗篷下隐隐透出些银色的须发来。

欸,怎么偏偏是个老人家。

“今日城门已经关了,您在附近找家驿站休整一晚,明早再进城吧。”

老郭清了清嗓子,心下开始盘算要如何将这人好声劝走。

“好。”

那褐衣老汉从善如流,转身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似乎一点都没有因为没能进城而生出不满和沮丧。

老郭愣住了。

要知道离城最近的驿站也要打马走上一炷香的时间,而此时天色已经黑得如一团墨一般,即便是官道也不好走的。

转身关上铁窗,老郭渐渐生出些不忍心来。

他在这城南的圉门当守城已有些年岁了,阙城毕竟是都城,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对方若是一副胡搅蛮缠、仗势欺人的年轻嘴脸,他此刻心里定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的。可对方偏偏有些上了年纪,瞧着又一副逆来顺受的老实模样,这令他难免生出些同情心,又觉得都是穷苦百姓,何苦相互为难?

下定决心,老郭再次拉开铁窗想要叫住那褐衣老汉。可一眼望去,城门外黑漆漆的空地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呢?百步之外的都城城墙上,一道披着斗篷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他的动作很慢,却近乎逆反常理。阙城陡峭的城墙几乎与地面垂直,他竟迈动着双腿犹如闲庭信步。

数十步行至高墙之上,复数十步便已落脚高墙之内。

十数丈高的都城城墙,在他面前仿佛成了个笑话。

深夜的大街上空无一人,无人见证这诡异的一幕。

褐衣老汉轻掸衣摆,像是方才不过是下了几级台阶一般,又蹒跚佝偻着向前走去。

晚风吹起他宽大的斗篷,露出其下隐秘的一瞥。

或粗或细、或长或短、或新或旧。

无数素麻编织而成的带子,犹如带着生命的树木根茎一般,缠绕纠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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