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1 / 1)
胤祥在正月间接下了差事,鄂尔多斯因连年大雪,饥馑洊臻,是以康熙便著他去遣还流民,安置生业。随即四阿哥也被派出京去,添建中南大西仓廒。
转眼已过首阳,然而天时还颇为寒冷,这天我正坐在屋中围着炭盆看书,那盆中的炭火烧得透亮,宛若银霜一般。却见慧心带了一个女孩进来,对我笑道“格格,这是王嫔娘娘宫中的红玉。”
那红玉长相灵巧,这时行礼如仪,又即用眼梢笑吟吟向慧心一瞄,慧心立时会意,便自退出屋去。
红玉又向外间细听了一忽,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包裹来,对我道“四阿哥让奴婢送书来给格格看。”说着,将那小包裹打开,取出一部书捧着交到我手中。
我接过来看时,原来却是一部裱装素朴的楞伽经,只听红玉低声又道“四阿哥叫奴婢对格格说,现下还未回暖,恐仍有朔风,热河之事暂不宜提,让格格用心读书写字便可。”
我听她说,不知为何心中反长长松开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含笑道“劳烦你了。”红玉也笑答道“如再有事,四阿哥自会再使人来。”说罢,又复行礼,方却退而去。
我伸指慢慢捻开那经书内页,果然便露出一页笺纸来,一笔董体,写得正是法融的一首偈语
“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
曲谭名相劳,直说无繁重。
无心恰恰用,用心恰恰无。
今说无心处,不与有心殊。”
从头读罢,已解他意,不由心下叹息。正这时,忽然听见院心里一阵嘈杂,有人高声笑喊道“永宁快出来瞧”
当下想了一想,连忙将这页笺纸撂在炭盆上引燃,才匆忙跑了出去。
原来却是胤祺正领了宁寿宫的几个小太监,不知从哪里挖了棵桃树来,正要种在院子里。此时虽已孟春,但那土地仍还颇为坚实,几个小太监累得满头是汗,却也不敢稍停,犹自向胤祺陪着笑脸,哄得他开心。
我又好气又好笑,道“五爷非要在我这院子里种棵树出来,是要困我在此么”
胤祺笑哼了一声,道“春来木生,这是吉兆,
你哪里懂得。”
我被他惹得越发啼笑皆非,不由笑话道“四时之化,万物之变,莫不为利,莫不为害。木旺则火生,五爷这是要我恼火的火么”
两人正说笑着,忽听廊下有人“咦”了一声,我与胤祺都不禁转头看去,却是明心正由屋里出来,见我们瞧她,颊上立时一红,忙道“奴婢是想起从前自己家门前也有一棵桃树,一到春天,花便开得十分娇艳。”盯了我片刻,忽笑道“待这树桃花也开了,格格这样好看,与它可不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我心中一凛,只觉这话大是不妥,却见胤祺已瞥她一眼,冷声道“此语甚不祥,不可再说。”明心被呵斥地窘迫,慌忙垂下头去,再不敢多言。
直至三月,胤祥与四阿哥才都匆匆赶回京中。
因这月正值康熙六旬万寿之期,所以各地早已奉诏遴选了六十五岁以上老人于本月赴京恭贺,共襄千叟之宴,一时京城之中,俱是张灯结彩、万头攒动。
乙未这一日,康熙先敬朝了皇太后,御太和殿受贺后,又移驾到畅春园,筵开千叟。我带了慧心,也随侍于皇太后一并来到园中。
这畅春园本是在前明清华园旧址上仿江南山水营建而成,我之前从未来过,这时只见花木扶疏,景致清幽,尽合康熙喜好。
过了申时,宴席方才开始,一品品御菜膳汤、精食美馔,极尽丰盛,那硕大的寿字料丝灯更是照得整座殿堂内都如白昼一般。
康熙今日似是格外神采奕奕,举盏朗声向一众耆老道“朕御极五十二年,今已然花甲之年,常想到古来以养老尊贤为先,因此办这千叟大宴,务使天下人人知义知悌,不忘忠孝之本”说罢,先自仰头一饮而尽。
皇太后听言眼眶泛红,康熙虽非她亲生,可这多年相扶相持,康熙又是事事恭顺,处处依从,而今母子已尽都白头,不由心中感怀,也便遥遥举杯和康熙对饮了一回。
一众皇子和宗室子弟皆按康熙的旨意,亲自持了酒爵筷箸,在坐席间替那诸老斟酒布菜,康熙也离了御座,在各桌中间穿行,皓首相对,一时满堂笑语盈盈。
我正自坐看,忽觉身后似是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衣角,回头一瞧,却见是一名小太监正猫了腰站在离我两尺远的灯影下,这时见我看到了他,赶忙深鞠一躬,手掌在袖下一勾,显然是示意我借一步说话。
我略一犹疑,他又在袖下伸出四个指头冲我一摆,即刻放下,我想起红玉当日之言,这才悄然起身,跟着他走开了几步,问道“什么事要说”那小太监稍微环顾,低头道“四阿哥要见格格。”我皱眉不解道“干什么偏要这会儿”小太监只笑道“四阿哥只说有要紧的事,务必得现下嘱咐给格格,迟了怕是来不及。”
我回身看看席上,正当酒酣耳赤之际,千余人中,此刻也看不清康熙和皇子们身在何处,只有乌压压的一片人影。皇太后也正被四五个耄耋老妪围住,絮絮地讲着各自家乡的人情风俗。
踌躇了一下,但想到四阿哥一向办事稳妥,安排细致,如此急迫必有缘故,便点了点头,随在那小太监身后。这时却忽见慧心急步悄悄走了过来,低声道“格格,奴婢陪你去。”和我对视了一眼,又道“这里不比宫中,咱们从没来过,若有闪失,可是不妙。”那小太监回头向我二人一看,也未加阻拦,慧心便拉住我手一道跟去。匆忙之间,似是看到胤祺远远朝着这边张望了一眼,却也不及细辨。
想是怕人识破,那小太监引着我们只一路顺了虎皮石墙而行,曲曲折折尽捡光线暗淡处的小路,遇见了值守的侍卫和太监宫女也即迅速避让。那园内古树枝杈纵横,此时在浓重的夜色中更如张牙舞爪的怪兽一般。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那小太监已领着我们来到一处殿舍前,停了脚步,仍是深弯着腰,道“格格速进去吧,四阿哥正在内相候,奴才职守在身,不敢稍留。”说罢,不待我回答,转身快步匿去。
我抬头借着暗淡的月光,依稀看见那门额上悬了一块烫金牌匾,题的正是“凝春堂”三字。慧心这时攥着我的手握了一握,轻声催促道“格格,快些见过四爷,赶紧回去才好。”我无暇细想,刚一点头,身后柳枝上团缩的一窝寒鸦,突然嘎地怪叫一片,乱哄哄拍翅而起,我吓得心头惊跳,定了定神,才伸手推
开虚掩的大门,迈步跨了进去。
正堂内并未掌灯,格窗紧闭,黑漆漆地也看不清东西。只听慧心咕哝了一声,道“怎么没人”我却被她这一言警醒,刹时恍然大悟过来,然而还未及出声,手上一空,慧心顷刻已没了踪影,身后的门扇也一声闷响,竟已重新关上。
我口鼻上随即一窒,已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我慌忙伸手去掰,却被那人轻而易举地将双臂反剪到了身后,随又压着嗓子在我耳边厉声道“你若敢闹,我即刻杀了另一个”
我惊骇之中只觉这人的声音似曾听过,心知慧心也必已落在他手中,现下虽不知如何,但他既以慧心性命来要挟我不准出声,加之片刻之间,应是还不及下手杀人。
黑洞洞地屋内透着说不出的沉沉死气,我只觉身上凉汗涔涔,嘴上按的那只手力气大得惊人,丝毫也挣脱不得,四周似是有一片诡异的气场将我包围在了当中。我竭力稳住心神,咬牙闭上眼睛仔细分辨,却猛然意识到,原来这屋内并不止我身后这一人,隐约传来的各样细微呼吸声,起起伏伏,竟是藏在了每一个角落里。
我头疼欲裂,如芒在背。
万般的惊惧中,一阵脚步声已然响起,随即那门被慢慢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已迈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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