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五十(1 / 2)
西北春迟,惟有满城榆木花开,妆碧点翠一般,正是好时节。
我与允禟才一入西宁城中,已有千总阿维新候在城门之下,当下亲自带兵前导回往允禟府上。
入了迎门,允禟扶了我下车,我转睛向四周略一环顾,蹙眉悄然道“只怕并不是好事”允禟面色如常,只在袖下向我指尖上攥了一攥。我已知他心中有数,叹息一笑,道“你去吧,我还是不要见他的好。”
话音未落,却听厅堂内一人已大笑着健步而出,昂首道“下官年羹尧见过九爷,见过宁格格”词语谦恭,可目光咄咄,并无丝毫敬意,在我身上冷然带过。
我见已是断然无法回避,只得福身道“年大人”年羹尧盯着我道“格格别来无恙经年不见,格格依旧容颜不改。”
我还未及接言,只听允禟已笑道“不知亮工你此来何事何不进屋去晤叙,也叫我薄尽地主之谊”
年羹尧自也精明,呵呵笑了笑,上前与允禟把臂向厅内走去,道“早知九爷到了西宁,怎奈川陕事宜繁冗,此际才得过来。”走到门边回头一顿,向我冷冷笑道“格格也请吧”
厅中几人落了座,便有婢女捧上茶来,年羹尧托起茶碗,不紧不慢地刮着浮起的茶叶沫子,似笑非笑道“自上月圣祖皇帝梓宫安奉景陵之后,皇上感念十四贝子纯孝之心切切,前几日已命十四贝子留驻陵寝附近汤泉居住,以俾大祀之日也好时时行礼尽心。”眼风微一回转,又笑道“如今虽已将甘州火器营撤回了京中,但皇上圣明,倒是依在下折奏,以陕西宁夏总兵官范时捷署理了陕西西安巡抚,升了副将杨起元补缺一并署理着陕西甘州提督,也算羹尧不负朝廷禄养之恩了”
我不经意地淡淡向允禟一瞥,见他竟似毫不为动,只是道“这九曲红汤色如梅,茶气香润,向以大坞山所产为上,蒙藏之地倒也难得,亮工你且尝尝。”
年羹尧本欲薄炫威势,却见允禟并无丝毫忧惧之容,不由好生没趣,面上隐隐生起恨意,但随即迅速按捺着褪去,仍笑端着茶碗,道“这红茶太过香腻,我
是从来不喝的。”手上一倾,装作失手一般,竟将那一盏茶水尽数泼在了地上。
允禟眼睛微眯,阴郁之气渐盛,我胸中思虑暗转,忙起身走了过去,含笑道“永宁曾闻年大人令尊久为湖广巡抚,恰好九爷府中才得了鄂南的恩施玉绿,滋味鲜爽,想来可合大人口味。大人若是这会儿吃着好,府上还有几斤,这就令人送到大人行辕去。”说着向立在门边伺候的佟保递了个眼色,佟保立时会意,急忙赶去重新吩咐备茶。
方转身想要走回,忽就见年羹尧将手一伸,已极是轻佻地捏住了我腰际一只平金荷包的穗子,挑眉笑道“我别的东西都不要,我只喜欢这小荷包。”
我强自忍了气,余光看见允禟脸上仍旧平静无波,只端了茶盅的手臂有些微微颤抖。心中再明白不过,若是此刻恼怒发作,只是不智,结果只怕更糟,不撕破脸,凡事倒还好说。
于是咬牙略一侧身,福了下去,道“那些下人钝拙,恐不得烹茶的法子,还是永宁亲自去的好,大人请宽坐,永宁先告退了。”身形后移,荷包便从年羹尧的手中滑脱。
年羹尧微有些尴尬,咂咂嘴,将两根空落的手指捻了捻,悻悻道“既这样,那就偏劳格格了。”
告辞出来,我一径快步走到院中,捡了块平整的石头才一坐下,泪水已经汩汩涌出。
我这是在做什么,若仍是年少时在草原上那般意气飞扬,也许早一鞭子抽了过去,而如今,这百般忍辱又真能换得允禟现下一时的平安么
正心思纷杂地胡乱想着,冷不防身后一双手猛地抱了上来,一股浑浊的鼻息喷在我的腮边“格格好兴致,不是说备茶去了么,怎么在这里消遣”
我心中大惊,不必回头,只听声音,也晓得是谁了,忙站起掰着他手奋力挣脱,一边强自说道“大人自重,这是九爷府上,您还请尊重些”
年羹尧嘿嘿冷笑道“九爷他如今不过是一介安置于西宁之人,格格是个玻璃心肝儿的人,怎么这一节又如此糊涂。格格的事儿,我还不知道么您还和我要什么尊重”说着,伸了嘴向我面上乱拱。
我气得浑身冰凉,也顾不上什么体统顾
忌,抬掌向他脸上扇去,手还没挨到他的边儿,早被他眼疾手快扭住手腕,一把别在身后,立时钻心的疼痛直刺心尖,我大喊道“混帐,你放开我你纵不怕九爷,我阿爸也不会和你善罢甘休”
“智勇亲王么”年羹尧哈哈大笑,倒似比听了笑话还可笑一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格格,你老子再厉害,终做的是皇上的官儿,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得的什么不是恩典再说,但凭格格和九贝子这遭事,他脱得开干系么皇上若要他死,他还得谢恩呢”
我神智迷乱,听他越说越不象话,怒道“大人把自己当成谁了竟敢替皇上发落我们就不怕这话被皇上知道了,不得好死么”
年羹尧一声冷哼,道“皇上现下只把九贝子搁在这里效力,那是皇上宽大之恩,格格也不必拿话激我皇上既命我掌管西北事务,我自当尽心竭力替皇上分忧。如今贝子爷凡事都要靠我奏闻,格格要告状,还真要想想办法就算告到皇上跟前,总还要皇上信呐”
我又悲又气,不成想如此委以重任的股肱之臣,空有文才武略,骨子里仍不过是个面是背非的小人,也难怪他会有那样的下场原来终是果报。
恍惚中忽只觉对面假山石后似有个人影隐约晃过,心念触动,不禁冷冷一笑,横了心,凛然道“大人可听过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这话么今日因,明日果,大人你看来还是不懂当年四爷曾说的好自为之那四个字的意思吧”说完也不再挣扎,只斜睨着他的眼睛。
年羹尧听了四爷二字,微微动容,被我盯得惶恐,半晌,终是逃开我的目光,望向别处,不由慢慢松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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