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衙府+填个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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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城兵马司衙门。

雨收云霁,时至辰时,春日暖阳从厚厚云层中破出,照得班房内,一片亮敞。

檐下春雨,淅淅沥沥漏下来,春风拂过,院内古树,哗啦啦作响。

陆旻熄了灯,枯坐在班房内,双手合十,手肘撑着书案,分明已困到极致了,却依旧焦虑不眠。

一宿未睡,他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脑中思绪万千。

昨夜那场大火,直直烧掉了包括启元坊在内的两坊,火势一度蔓延到曲水河岸,甚至惊动了京兆尹,若非半夜下了场小雨,或许到今天早上都扑不灭。

只是……

他忧心不是这个。

想到这儿,他又把眸光投向窗外。

昨夜,那爆炸声刚响时,他方飞身过去把谢深压下,鼻间就敏锐地嗅到了一股黑火的味道。

他那时还不放心,待熊熊烈火烧起来之后,趁着疏散人群的空挡,到附近街巷里瞧了瞧,隐隐约约,发现墙边沾着几股火油的痕迹,再一抬首,却只见火光间,夹杂着几股浓浓的黑烟,鼻息里,满是香料燃烧的恶臭。

那夜,整个坊市内,狰狞的烈焰,烧得仿佛地狱一般,烧尽了背后所有的阴谋。

那绿眼胡人故意纵得火,证明整个香料铺子内,都偷偷藏了□□,不,不只是铺子,想到这儿,陆旻又暗暗捏紧了拳头。

怕是整个启元坊内,都浇上了火油。

那胡人根本就没想让他们活命。

他有些后怕地倒吸了口凉气,脑袋埋进书案里,脑中思绪乱成一团麻。

蓬莱香、宫宴、突然出现的驿丞,纵火的绿眼胡人,还有玉姑娘、以及那个不知深浅的公子藏锋;当晚,这些看似不关的人接连出现,是巧合、还是另有阴谋?

还有,朝廷为何偏要抓着一介小小的驿丞不放?又是谁,偷偷瞒过那么多人的眼,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黑火和□□运进了启元坊里?

陆旻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这二十年来,他被陆瑛和青阳保护得太好,向来同这些阴谋隔得很远,乍一卷进去,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郁闷地挠着头,想打断脑中的胡思乱想,望着檐下寥寥的春雨,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

昨夜,如水的月光下,少年人白衣蹁跹,眸含秋水,眉间一点鲜红的朱砂,清冷冷地站在他面前,像只不染世尘的白鹤,眉宇间,自是天生的灵慧。

昨夜之事若交给了他,他定能不消片刻,前因后果,推断得妥妥当当。

“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他心里想。

“头儿,”沉思间,班房门口忽探头探脑的,闪出两个人。

陆旻抬起头,却发现是他手底下两个下属,云桑和钱豆儿。

二人见陆旻在,拉拉扯扯地进了班房内,忽“噗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了。

“这是做什么?”他连忙起身去扶他们,“云哥儿,豆儿?”

“男人膝下有黄金,轻易不跪,还不快点起来。”

二人支支吾吾的,跪在地上不肯起。

“头儿,”良久,还是钱豆儿先开口了,他二人也一宿没睡,脸上灰扑扑的,沾着一抹黑灰,“启元坊的事,是我的疏忽,朝廷要追责,就都怪我吧,跟云哥儿无关!”

“你瞎说什么呢!”熟料话音刚落,陆旻还未开口,云桑就厉声呵斥了起来,这小子一张脸生得文弱,脾气可却一点都不温柔,他把钱豆儿往身后一拉,就上前拽了拽陆旻燎了一块儿的衣摆,沉痛地低下头,道,“启元坊和源记香料铺,是我的辖区,是我一时不察,叫贼人走漏了黑火,头儿,要怪就我吧,这事儿与豆儿无关,丢了官我也愿意。”

黑火是朝廷明令管禁的物品,大楚有律载:凡偷盗走私黑火者,刑五十,流三千里;放任不察者,杖三十,徒五百里。

虽说他和豆儿有官职在身,对昨夜爆炸那事还一头雾水,但于理,昨夜那事,他是应当担责的。

他素来骄傲,却也是有原则之人,分明自己的过错,他不愿连累旁人。

“你说什么呢!云哥儿!”熟料他话音刚落,钱豆儿就急了起来,一双手指指点点的,“启元坊就不是我的辖区了吗?我丢了官儿不要紧,你若丢了官儿,云大学士会打死你的!”

提到云大学士,云桑神情这才一黯。

无他,与衙门中旁人不同,他家出身贫寒,建中年那会儿,他爹凭着一腔学识,中了科举,当了翰林院的编撰,从此后,就一直希望他走他的老路。

可他无心仕途经济,更对阿谀奉承、官官相护那一套极其厌恶,少年一时气盛,就瞒着家人偷报了武举,这些年来,他爹向来认为万般只有读书高,对他极其不齿,眼下他若丢了官儿……他爹……

怕是真的会打死他吧。

想到这儿,云桑面露出一丝苦笑。

“好了,都别说了,”陆旻见拉不住这两个愣头小子,自己也跪下来,无奈道,“我是你们的头儿,出了事,自是我给你们担着。”

“可是,头儿……”一时间,二人都急了。

陆旻按住二人,先拉起钱豆儿,语重心长地低喝了一声,“豆儿。”

他生得俊朗,一张玉面,气度温润,可板起脸的时候,眉宇间,却满是一种冷冷的威严。

钱豆儿立马乖乖不动了。他就是那天傍晚,在城楼处,被那几个纨绔为难的兵。

陆旻无奈地看着眼前这青涩的少年,手底下众多兄弟里,他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却也是最善良的一个。

于是,思及此处,他拉过少年的手,不禁放柔了声,“豆儿,你无需为我担心。想想你娘、想想你的兄弟姐妹。”

这孩子从小家境贫寒,兄弟姐妹众多,混账爹早早地去了,他娘又身子不好,这些年来,缝缝补补的,才拉扯起众多孩子长大。

少年早早跟了大哥出来,什么活都干过,吃了不少苦,眼下家中还有几个上私塾的弟妹,他可一点事都不能出。

“可是头儿……”闻言,钱豆儿欲言又止。

“豆儿!”陆旻连声打断他的话,“不用说了。我没事的。”

他昨夜与陆瑛父子俩剖白,心结已解,他打算等此间事毕,就带着陆瑛归隐去,再也不管这世间俗事了。

这世间阴谋,不过都是人心罢了,这世道里,他和家人安安稳稳的,就挺好。

“你仔细想想,你若出了事,往后谁去帮你哥看摊?谁去接你弟妹下学?嗯?”陆旻摁着钱豆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钱豆儿顿时语气一噎。

安抚好豆儿,陆旻又面向云桑,酝酿了半晌,方才语带复杂地开口道,“云哥儿。”

云桑坐直了身,他一向聪慧,没钱豆儿那么好糊弄。

陆旻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俊秀青年,他刚调来的时候,这小子还是个刺头,骄傲又聪明,有能力又有主意,顶个儿的不服他,可相处不到两月,他却已然将他当大哥待了。

“云哥儿,你人那么好,靠谱又聪明,若我没调过来,这位置本就是你的;我走了后,你就收收脾气,好好干,云大学士也不好说你。”

酝酿了良久,他终是缓缓地开口道。

“你说什么呢——”

熟料他话音刚落,云桑就“砰”地一下,狠狠捶向地板,“头儿。”

他眼眶通红,看着眼前这俊冷的青年,语气不觉质疑道,“什么你的我的?”

“你走了之后,你让我怎么办?让豆儿怎么办?让巡防营的弟兄们怎么办?”

“我云桑想要什么位子,我不会自己去取?我用得着你施舍?”

“头儿,”他已然气得语声哽咽,“我的过失,我自己担。你在衙门一天,大家都把你当兄弟。”

闻言,陆旻哑然。

一时间,他心里头,有些涩,也有些暖。

云桑这小子,脾气又暴,又一身傲气,他本以为,他在他面前,还会继续绷着,可谁想到,他是真得把他当大哥了。

他还依旧记得,年前他第一次调来的时候,他在台上板着脸,这小子在台下,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不屑呢。

“云哥儿,谢谢你,”良久,陆旻压下嗓音的涩,眼眶微红道,“可是,我意已决。”

“头儿——”

闻言,这两个小子又急了,急忙上前想去拉他,却忽听身后一阵门响,猝不及防传来一声暴喝,“都干什么呢?!!”

三人骤然一惊。

视线转过去,却只见他们的顶头上司,五城兵马司总指挥钱世明,正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内监总管,皱着眉头望向他们,语里满是不悦,“青天白日里的,都跪在地上作甚?”

闻言,陆旻连忙拉起两人。

无他,总指挥生得壮实,一身肌肉,生起气来,连陆旻都怕他。

见三人麻溜地从地上滚起来,钱世明这才从鼻孔里哼了几声,脸色稍霁,就对身后那内侍抱拳道,“下属没规矩,是钱某管教无方,还请泯善公公见谅。”

“好说,好说,”老太监依旧抱着他的拂尘,悠悠地转进屋子里,佝偻着背,笑得和善,“不知……哪位是陆指挥?”

陆旻满头雾水地站了出来。

“恭喜,陆指挥……不,该称呼您陆都尉了!”老太监挂着慈祥的笑,笑得比这春日刚出云层的暖阳和善。

他喜气洋洋地摊开一卷明黄色的帛绸,“陆都尉,接旨吧。”

*******

日上三竿,陆旻提溜着佩刀,捏着圣旨,一头雾水地出了五城兵马司衙门,往内城南衙府去。

车水马龙,清晨雨声渐停,地面还残留着水洼,他走在盛京人来人往的长街上,一时间,只觉梦幻。

半个时辰前,他还在同云桑豆儿争论谁担责的问题;可谁知半个时辰后,一眨眼,他就升了职,还调进了御龙卫。

想到这儿,他忽捏紧了手中圣旨,心中苦笑。

御龙卫左都尉、明毅中郎将,有职权又有称号,一年连升三任,敢问整个大楚,又有谁的官途,走得比他还要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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