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建昌有变(2 / 2)
田问答道:“外人已到。”
火小邪一惊,四下看去,此地林木稠密,怪石嶙峋,空山鸟语,远处的大青山奇峰凸显,连绵入云。四野八郊,除了鸟鸣,再无其他声音。
火小邪问道:“外人?什么外人?是日本人?”
田问摇头道:“不知。”说着走到路边,掰下一根树枝,用脚抚平了一块沙地,示意众人围拢过来,便在地上写了起来。
田问写道:“此地离五行地宫的尚有二里,但山气中有煞冲之意,土家定山石上有避儡印,乃是与五行世家无关之人擅入此山探洞,所入虽浅,但势大难挡。故而我们暂不要入前,于周边盘桓半日,明早再做打算。”
火小邪看的吃惊,问道:“这都能看出来?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山里面有人?”
田问写道:“此地乃土家觅得,虽说表面貌不惊人,但在地下有千万年生灵魂据之所,稍有妄入,即可察觉到魂动山吼,你们不是土家,自然察觉不到。”
火小邪、潘子看得连连抓头,田问说得深奥,完全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发现。
林婉看出火小邪他们的窘境,说道:“这是土家的观山辨气绝学,我也弄不清楚。不过呢,黑风就可以。”
火小邪、潘子惊道:“什么,黑风可以?我们还不如狗?”
林婉指了指黑风,说道:“你们看它。”
火小邪、潘子扭头一看,果然见黑风有些焦躁不安,四足不停踏地,喉咙中也一直低吼。刚才到这里的时候,还没有注意黑风的反应,林婉这么一说,确实感到黑风的举止奇怪。
林婉说道:“黑风是只灵犬,比普通的家犬感觉更加敏锐。人类虽说是万物之灵,但先天的躲避灾祸的本领,尚不如家禽虫蚁。像是地震、洪水等大灾爆发之前,禽兽家畜都有感觉,而我们却察觉不到。土家人自幼习练地象感知,胜于常人。”
火小邪这才有些明白,本还想再问几句,田问已经走到马边,拉起缰绳,翻身上马,说道:“走!”
田问既然这么说,谁也不敢大意,赶忙都上了马,跟紧了田问。
田问原路折回,走了一小段便换了一条新路,再走半里路,前方依稀现出一个村落,远远看去,这个村落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田问拉住缰绳,默默地看了远处的村落几眼,突然喝道:“出来!”
火小邪一路上屏息静气,五感全开,方圆十步之内的响动是瞒不过他的。可田问这么一喊,火小邪还是心惊,怎么有人来了,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田问喊完,这才听到前方乱石中噗啵之声响起,一个土灰色的人影几乎是从乱石中游出来似的,飞快地向众人面前奔来。
黑风立即咆哮起来,作势欲扑。火小邪赶忙跳下马来喝止。
只听林婉清叫一声:“乖狗狗,先不要叫。”
黑风听了林婉的话,大头一摆,安静了下来。
这个从乱石中突然冒出的人停也不停,一直奔到田问马前,才啪地一抱拳,朗声道:“大青山镇山使田少归参见少主!”
田问喝道:“不必!”
这个叫田少归的人打扮奇特,所穿根本不是一件衣服,更像是一件挂满石块的布囊,碎草乱枝做成的头套盖住了半边脸,露出的脸颊也是黄黑色,一点看不出长相。
镇山使田少归声调一沉,说道:“少主,你不该来这里。”
田问说道:“别人呢?”
镇山使田少归说道:“别人可以,谁都可以,只是你不行。”
田问厉声道:“让开!”
镇山使田少归一动不动,斩钉截铁地说道:“少主,你已叛出土家,恕不能从命。”
田问沉默片刻,从马上跳下,稳步向镇山使走来,看他的样子,似乎要对镇山使动手。
这个镇山使田少归也够倔犟,抱着拳如同石人,连头都不抬一下。
火小邪紧张起来,难道田问不惜和自家人大战一场,也要进山?
眼看着田问已经走到镇山使面前,又有一声喝:“田问,你还要硬闯吗?”
田问一听此话,身子一抖,猛地跳后一步,看向一旁。
火小邪等人都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山石上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黄袍道士,三缕长髯,仙风道骨一般,手持一根拂尘,面无表情地看着田问。
田问沉声道:“御岭道宗。”
镇山使田少归见来了道人,也不说话,哧溜一下钻入路旁乱石中,翻滚了两下,又与乱石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有人混在里面。
火小邪、潘子等人不禁暗叹土家藏身的法子厉害。
这边御岭道人点了点头,说道:“田问,你要再上前一步,必然擒你在此!速速退去!此地由不得你擅入!”
田问一字字厉声道:“纵容倭寇!”
御岭道人面色不改,说道:“清帝溥仪已认倭人天皇为父,方才说出此地!既然他不要大清江山,授意给倭人取鼎,则倭人寻鼎,已是顺天合意,只要倭人能破地宫盗鼎,我等只可列阵旁观,不可妄加阻扰!诸如此类,天下诸强,敢来盗者,成败在天,一律放行!唯独你田问不行!”
御岭道人刚说完,一旁林中哗啦啦又是巨响,一个比乔大还高出半个脑袋的髯须大汉,踏得地面巨震,碎石横飞,如同铁塔一般跳到路中,一叉腰已将路口堵住。乔大脑袋见了,不禁摸了摸脑瓜,乔二在乔大耳边低声道:“还有比你更大的西瓜。”
乔大哼哼道:“这西瓜怎么长成熊瞎子他爹似的。”
火小邪、潘子都瞪了他俩一眼,示意他们不要乱说话,一路上火小邪早就叮嘱过潘子和乔大乔二,不要有事没事就贫嘴臭舌,龇牙乱喷,小心惹上麻烦。
田问眉头拧成一团,厉声道:“搬山尊者!”
这条大汉如同洪钟一般念道:“田问,速退!”
田问依旧不退,喝道:“摸金何在!”
嗵的一声,搬山尊者身旁的一块大石爆裂,从中跃出一人,身着紧身暗黑铁甲鳞衣,以土黄巾蒙面,只露出两只锐利的眼睛。
火小邪暗骂:“你先人的,有必要玩得这么炫耀吗?还砰一下出来,当你是孙猴子啊。算你狠吧,有这个工夫挠石头。”
此人一跃而出,跳了两跳,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双手架于胸前,语气平和地说道:“田问,摸金督尉来了,你是要见到发丘神官才死心吗?刚好他也来了。”
田问并不答话,盯着面前的三人。
有中年男子的声音念道:“田问,你若是盗鼎,本也不想阻你,可是你意在毁鼎,怎能答应了你?”这声音从搬山尊者身后传出,随即一个身着暗黄长袍的男人从搬山尊者身后绕出,此人除了年纪大了不少,身高长相竟和田问别无二致。
这人上前几步,走到田问面前,又道:“土家四门宗主都来了,你是进不去的,你走吧。”
田问见了此人,终于低下头来,颤声道:“哥!你为何!”
这人就是发丘神官,乃是土家四门宗主之首,同时也是田问的哥哥,名叫田遥。土行世家,以土王为尊,下设四门,各门宗主依次为发丘神官田遥、御岭道宗田观、摸金督尉田令、搬山尊者田迟。各门又分三売(音同脉),依次是印、封、守;前、砗、罔;行、遣、墜;盾、集、围。各宗以九九为数,即每売九十九人,称之为正土行士,其余土家弟子,称之为候土行士。
田问心里明白,土家四门宗主同时出现,乃是有极大的事情发生。
发丘神官沉声道:“田问,我知你年少时受过中山先生教诲,笃信三民主义,可你看了这么多年乱世沉浮,现在还不明白吗?中国不可无皇帝,中国无人不想当皇帝,所以这世道也不会因为鼎毁了而变为共和。五行鼎是天下人心所化,亿万大众民心不变,鼎是毁不掉的!你何苦做这些徒劳无功之事?你去吧去吧,倭寇盗走了鼎也好,蒋介石盗走了也好,只要他们能守得到五行灯齐亮,就是民心所向,从此天下一统,结束乱世,何乐而不为?”
田问憋红了脸,一字字念道:“倭寇心毒!欲灭中华!不能!不能!”
火小邪还是第一次听田问一口气说了十二个字,可见他已经到了无法再忍,急迫难当的地步。
发丘神官田遥说道:“倭寇?那大清满族旗人算什么?他们数百年前入关时,被汉人斥为鞑虏,几乎屠尽汉血忠士,最终如何,还不是归化中华?我看现在的倭人,中华之风比当年的鞑虏强上数倍!田问,你太年轻了,你忘了我们是五行世家,是盗贼的祖宗,不是欺世盗名的正人君子!倭寇又如何!五行世家只认鼎,不认人!”
田问大喝道:“疯了么!”
田遥脸上涌起肃杀之气,也喝道:“田问,你再放肆,我就要行土家家法,将你擒住,把你压在灭世坑中到死!还不走!”
田问攥紧了拳头,几乎是怒发冲冠,但他深知田遥不是开玩笑,自己绝对敌不过四门宗主,蹬蹬后退两步,惨声道:“我们走!”
火小邪一直不愿说话,可见到田问如此刚强的汉子,也落到硬吞下一口气的地步,实在替田问抱不平。但火小邪临经许多磨难,已经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逞能出风头能解决的。
火小邪呵呵一笑,快步走上前,对着发丘神官田遥叫道:“喂!这位老兄!”
潘子以为火小邪要找发丘神官的麻烦,潘子这小子平时精明,可一见到兄弟要发飙,气血嗡的一下就能上脑,属于不管许多,先开打以后再想办法的那号主。
潘子唰地一下抽出两把银枪在手,歪着个脑袋,摆出一副流氓痞子混蛋王八蛋的尊荣,瞪着前方,跟在火小邪身后。
田问大惊,正要一把拉住火小邪,岂知火小邪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位老兄啊,我不是五行世家的人,我能进去吧。”
发丘神官田遥被问得一愣,飞快地打量了一番火小邪,说道:“你是何人?”
田问见火小邪没有发难,仍不敢怠慢,守在火小邪身旁。
火小邪说道:“我叫火小邪,我身后龇牙咧嘴的是我兄弟潘子,长得怪模怪样的是我两个徒弟乔大脑袋、乔二爪子。介绍完毕!嗯!你们刚才说的,除了田问,谁都能过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田遥没想到平地里冒出火小邪这个小鬼问话,还问得他不好阻挡,心想只要田问不进去,这些人进去也是盲人摸象,找不到北。
于是田遥抱了抱拳,说道:“你们可以,请。”说着田遥脚上一迈,让开了道路,极有派头地做出个请的手势。
火小邪哦了一声,嬉皮笑脸地说道:“哦!对了,今天没空了,改天再来。后会有期啊!”
火小邪一说完,立即转身就走,把田遥傻愣愣地晾在身后。
田问也被火小邪搞得愣神,跟上一步,问道:“你是何意?”
火小邪说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先问个清楚。哈哈,土家人真有趣。”
潘子立即明白,马屁拍来:“哈哈,你看他们那傻样,笑死我了!”
林婉一直躲在最后,此时也忍俊不禁,掩嘴轻笑了两声。
火小邪和潘子互相做了几个鬼脸,不住地发笑,笑得是前俯后仰。众人翻身上马,拍马就走,把同样闷头闷脑的田问抛在最后。田问琢磨了一下为何火小邪、潘子发笑,但一时不明白,赶忙先追上。
发丘神官田遥刚摆好姿势,就让火小邪玩了一票,说不出的尴尬,他一脸肃杀,可就是发作不出来,只好转头看向摸金督尉、搬山尊者、御岭道宗,结果这三人也正回不过神来。
等田问一行已经走开许远,御岭道宗田观才低骂一声:“臭小子!邪门歪道!”
说话间,落在队伍最后的田问突然一转头,一张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一变,竟学着火小邪、潘子刚才嬉闹时的表情,拧出一个僵硬的鬼脸,又啪地冲四门宗主一吐舌,嘎嘎嘎干笑几声,扭过头追火小邪他们去了。
发丘神官田遥的脸不自然地跟着田问抽了抽,随即低骂道:“什么意思!跟谁学的这个怪样!”
摸金督尉田令咂嘴道:“田问是不是中邪了?要不我们追上去看看?”
发丘神官田遥说道:“不必,刚才那个一言不发的绿衣女子是木家千金林婉,又称木家魔女,十足厉害的角色,我一直在提防她。恐怕他们有计,想骗我们过去。”
御岭道宗田观说道:“田问恐怕是跟那个叫火小邪的臭小子学坏了。”
搬山尊者田迟说道:“哦……”
四门宗主齐齐抬头看去,只听到田问吼吼吼的闷笑声传来,人已经随着火小邪他们跑不见了。
火小邪他们一撤就是数里,直到田问让大家停下。众人下马,围坐一圈,半晌之后,火小邪才说道:“这么大的一座山,我们怎么都能避开他们,绕进去吧!”
田问说道:“甚难!”
火小邪又道:“我看他们主要是针对你的,不让你进去。我们人多,目标也大,我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先进去,找个地方等你,你一个人花点工夫混进来。”
田问说道:“此计难用。”田问看向林婉,凭空画了一个门的形状,做了个堵的手势。
林婉会意,说道:“田问是说,刚才我们见到的土家四门宗主隐守在五行地宫入口,他们要是不让开,我们进山容易,地宫却是进不去的。我说的对吗?”
田问点头称是,缓缓站起,遥望远山,说道:“时日无多……”说着一指耳朵,再说道:“听!”
“听什么?”火小邪正在疑惑,忽听到远处山间传来一声沉闷的炮响,随即隆隆隆山石震裂声大作。
潘子叫道:“有人放屁!不是,是放炮!有人在炸山呢。”
火小邪亦道:“听声音好像是这座山背面,那是什么方向?”
田问说道:“建昌城。”
傍晚时分,离大青山三十余里开外的建昌城外,四个全身脏兮兮的男人,一个是精瘦的矮子,一个是身材异常高大傻兮兮的汉子,一个是一脸苦相的瘦子,只有一个看着还正常点,不过也是佝偻着身子,无精打采的。这四人跟在回城的骡马队后面,摇摇晃晃地向城门走来。
建昌位于辽西战略要冲之地,自古以来兵家必争,此时虽说建昌没有战事,但十多年间,总有大量逃兵,闯关东的,走江湖的等等闲人混迹于此,所以看上去建昌城既热闹又肮脏,街头上混吃等死、贼眉鼠眼、东张西望的人数不胜数。
守城的几个士兵,歪戴着帽子,正靠在墙边嗑瓜子侃大山,对进城来的人看都懒得看一样。这四人向里走去,本来以为无事,却听到身后有人叫骂:“前面的!站住!”
无精打采的男子回头道:“几位长官,叫我们呢?”
几个士兵吐出瓜子皮,走上几步,将他们半围住,一个兵头模样的人骂道:“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哪里来的?”
男子一嘴的东北奉天话:“从奉天,从奉天,几位长官好。”
兵头打量了四人几眼,骂道:“看你们就不是什么好鸟,从奉天那好地方来我们这个小地方干屁啊干!”
男人答道:“几位长官,在奉天混不下去了呗,来这里想投靠个远房亲戚,卖苦力混口饭吃。”
兵头骂道:“放你娘的屁!是不是犯了啥事逃到这里来的?”
男人忙道:“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您看我们这模样,哪敢犯什么事啊。”
兵头手一伸,勾了勾手指,哼道:“拿来!”
“啥?啥拿来?”
“买路钱啊,你说啥?你当建昌想进就进啊,这是规矩!麻利点,不然就滚蛋。”
这男人看了身后一脸苦相的瘦猴一眼,瘦猴哆哆嗦嗦,全身摸遍,才掏出两枚铜板,苦道:“就,就两个子,俺们的全部身家。”
兵头伸手抓过,揣到怀中,骂道:“穷鬼!告诉你们,别在建昌惹事,不然一人一颗枪子。滚吧!”
男人赶忙带着其他三人向里走。
身后士兵又叫:“等一下!那个黑大个,你叫什么?”
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站住脚,抓了抓头,傻乎乎地说道:“我,我叫大西瓜。”
寻常男子忙道:“这人脑子有点傻,长官见谅。”
兵头这才作罢,一挥手转身回去,又和其他士兵嬉笑。
那四个脏兮兮的男人进了城,走的远了去,才听到城门口那几个士兵嚷嚷起来:“见了鬼了,我的钱呢?我的老天爷,明明记得装兜里的。”
这四人懒洋洋地往巷子里面一转,立即挺直了腰板,速速前行,很快便找到一个无人处,躲了起来。
这四个人就是火小邪、潘子、乔大、乔二。
火小邪手中亮出两枚铜板,丢还给了潘子,潘子接过,骂骂咧咧说道:“操他们娘的,今天晚上我就偷的他裤衩都没得穿,敢要我的钱,当我们是好惹的啊。嘿嘿,火小邪,你现在手艺不错啊。”
火小邪说道:“少贫嘴!乔大、乔二,你们两个一路,我们四个这就散了开去,把建昌城里面的情况摸个清楚。二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会合。”
乔大、乔二两人平时痴傻,真让他们干事,他们也是精明得很,顿时贼性腾起,两眼放光,兴奋的得很,说道:“是啦,火师父。”
潘子嘀咕道:“凭什么田问和林婉,能够牵着大狗,骑着高头大马招摇着进城,住大酒楼,吃好喝好,而我们非要搞的这么寒酸。老子身上可是有百万大洋,能把这座城都买空掉!”
火小邪骂道:“就你这个猥琐样,还是省省吧。你要是摆阔,这条街上多少眼睛盯着你呢,别惹事了。”
潘子叹了声,抱怨道:“是这么个理。那咱们这就走吧,这个小破县城,不用二个时辰,一个时辰就逛完了。”
火小邪说道:“潘子你别手痒偷别人的东西,另外大家要特别留心日本人的动静,我们走!”
几个人应了,站起身来四散走开,眨眼都不见了踪影。
另一边田问、林婉带着黑风已经来到一间颇为排场的大酒楼前,门前的伙计一见这两位主的气质容貌,立即眉开眼笑跳到跟前,正要奉承。
脖子上套着绳索,由田问牵着的黑风,汪的一声叫,吓得伙计倒退三尺,差点跌倒在地上,惨叫道:“狮子狮子!黑狮子!”
林婉笑道:“没事的,你不惹它,它不会咬你的。是不是啊,黑风。”
黑风听得懂似的,点了点大脑袋,再不乱叫。
伙计一喜,又来了精神,巴结道:“这位爷!这位姑奶奶!两位里面请!小店有宫廷御宴,上好的客房!两位真是来对地方了。”
林婉清脆地说道:“甚好,不过先把我的小狗拴好,不然会吓到你店里的客人。”
伙计听如此端庄俏丽的美人说话,心里糊了蜜似的,连忙答应下来,呼喊其他伙计过来,拴好马匹,领着林婉、田问从店门一旁走到后院,将黑风安置妥当,才带着田问、林婉进店。
田问带着黑风招摇过市,在当年并不稀罕,特别是出关以后的东北一带市镇,有钱有势的公子哥,都喜欢骑着高头大马遛狗,有爱炫耀的,一次带着七八只猎狗,一众打手,咆哮过市,很是惹人注意。
所以田问、林婉这等气质的男女,牵着一条硕大的黑狗进城,守城士兵都不敢放一个小屁出来。
而火小邪、潘子等和田问、林婉分开进城,要算是火小邪的主意,第一他们六骑大马一起进城,目标太大;第二是火小邪不喜欢人指指点点,觉得别扭,装草民进城还自在点。
田问、林婉在酒店就座,这两人郎才女貌,立即引起众多食客的注意。还没等菜上桌,就有一个富商打扮的人走到桌边,抱拳行礼,问道:“这位先生,有些眼生,敢问一句您从哪里来?”
田问答道:“南方。”
这富商又问:“哦!南方好啊!敢问先生怎么称呼?来建昌有什么安排?我是建昌城里荣久商社的老板,我姓张,许多生意和南方有来往。两位若是刚来这里,不妨认识一下,我对建昌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田问答道:“谢!”
富商有些奇怪,这人为何如此少言寡语?
林婉笑道:“张老板,幸会啊,我家少爷不喜欢说话,您别见怪,请坐请坐。”
富商张老板听得受用,不愿丢了认识两人,做成生意的机会,一屁股坐了下来,突然想起来什么,俯下身子低声问林婉道:“这位小姐,敢为一句,你家少爷是日本人?”
林婉微微一笑,说道:“怎么?张老板和日本人很熟吗?”
张老板说道:“很熟很熟,许多日本的大人物都是你家少爷这样说话,呵呵,不知道您们两位,也是来看大青山的矿山吗?最近几天,建昌城里来的日本人可是多了去了,尽管大多数穿着便服,可我一看就知道,全是日本关东军和武士乔装打扮的,不得了,近千号人呢。我去见过他们的一位将军,叫依田,专门找我给他提供进山的向导,呵呵,我可和日本人关系处得很好的。”
林婉笑道:“张老板,你猜对了,我家少爷就是日本人。”
田问脸上微微一抽,却不说话否认,只是哼了一声。
张老板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真是幸会幸会!我就说这位先生看着绝不简单。”
林婉给张老板倒了杯茶,小手指轻轻撩了一下水面,根本无人能够发觉。林婉将茶杯递给了张老板,笑道:“张老板,请用茶,正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你来得正好。”
张老板哪会推托,接过来就喝……
天色已晚,建昌城华灯初上,正值晚饭的时候,大街上人来人往,倒是热闹。
火小邪低头前行,偷偷打量着大街上的行人房舍。
火小邪从小生活在奉天城,对这种规模的市镇分外熟悉,哪里聚集着三教九流,哪里禁止入内,哪里人多眼杂都辨得清楚。这许多年没有回东北地界,甚至没有在大的市镇游逛过,所以火小邪在此地如鱼得水,一切都觉得分外亲切。
火小邪使了一个铜钱,买了个烧饼,蹲在街角观望,很快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大街上来往的人群中不时有一些人急匆匆地向同一个方向走去,而且走到街头,都是左转。
火小邪暗念道:“这些家伙不是帮会的眼线就是探子,看他们脚上的泥就知道刚从城外回来!呵呵!建昌城果然是日本人的指挥部!待我去看看。”
火小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把烧饼一把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小步颠吧颠吧地向街头走去。
火小邪如同没事人似的,蹭到了这条街的尽头,扭头向左一看,是一条小巷,许多看着像探子的人,便都是钻进小巷不见的。火小邪竖耳一听,听到巷子里转角之处有人窃窃私语,来回踱步,约有四五个人的模样。
火小邪并不着急进去,而是懒洋洋地在巷子口徘徊片刻,嘀咕了几句废话,扭头走开。别小看这一番徘徊耽搁的事情,在火小邪在奉天当小贼的那段时间,这种事叫做“扎坑”,其实就是俗话说的蹲点望风,也就是在不引起别人怀疑的情况下,在重要的路段观察守候,查看里面的虚实。
按照盗行里的规矩,偷窃深宅大院里的东西,要有三看三探三清三防,即是看人看门看路,探岗探货探防,清障清数清时,防高手防毒药防退路。“扎坑”就是三看里重要的一个步骤。(前文中乔大、乔二来盗三姨太的商队时,有较为详细的介绍。)
“扎坑”同样是一门讲究,火小邪若是在大街上鬼头鬼脑,来来回回地踱步,不时往巷子里面观望,没一会就会令人生疑,碰到厉害的防盗之人,他们不会立即惊扰你,而是反过来跟踪监视你,摸清你的底细来路,手段高低之后,最终将你连锅端了,这种防人“扎坑”的法子,叫“灌坑”,都属于盗术、防盗术里常用的攻防术语。
火小邪眼观六路,扫了几扫,就发现街口一扇二楼的窗户后,有人监视着下面的动静。做贼做得水平高了,根本不用看到人,只凭“贼念”就能判定,就和经常要跟踪、反跟踪的侦探一样,人潮熙攘的大街上,不用看到人,用后脑勺就能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他。俗话说贼精贼精的,就是形容这种不见异常,但有先天感觉的情况。
火小邪暗念道:“操的咧,守的真紧啊,三台眼子!看来这里是正主。”火小邪的意思是说,一共有三组人隐藏在暗处,监视着这个巷子口。
火小邪辨出三组暗哨,就不着急了,换以前在奉天的时候尚不敢说,有净火谷中三年的教化,此时才觉得妙用无穷,所受的罪不是白受的。
火小邪把内气一压,人变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哪怕从你身边走过,都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人这种生物也是奇怪,人人都有一个气场,亦可叫做气质,高低抑扬、傲贱贵苦各有不同,同样长相的两个人,若是一个从小生活在书香门第,一个自幼挖地种菜,哪怕衣着打扮也是一样,只要不刻意掩饰,再普通人都能认出这两人迥然不同。若是有一群美人突然站在你的面前,你率先注意的就是气质较高之人,然后才会细细打量身材相貌,可能看到最后,美女走了,你最多也只能记住两三个美人的长相。
火小邪要做的就是你不会注意到的那种人,此话说来简单,火小邪可是经历过几欲发狂、求死不能、不见天日、度时如年的残酷磨砺,才能做到收放自如。
火小邪走了一段,身子一晃,就闪到了阴暗处,抬头一看,屋檐宽阔,适合藏身。火小邪抓了抓头,眼神飞快再扫了一遍大街,右手咔地向上一抓,抠住个砖缝,整个人顿时翻身而起,唰地一下倒提起来,头下脚上,这番功夫若让人见了,保管惊叹一番。
火小邪两只脚尖一盘,身子一弯,就已经翻上了屋檐下方,身子倒伏在梁上。这一番动作,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只要不是一直盯着火小邪,实难发现。
火小邪在屋檐下稳了稳,手足并用,三爬两爬就到了屋檐尽头,此处离巷口不过三五步的距离,观察便利,巷口的动静一览无余,而且巷子里的说话走动声更是听得真切。
不出一会,又见到一个“泥脚”男人奔到巷子口,停下略略一望,手中有个发亮的东西晃了晃,便直直往里走。
火小邪竖耳细听,只听这个男人走进巷子约十余步,便转了一个弯,停下下来。有其他人低语问道:“那可那多。”火小邪听的真切,显然不是中国话,更像是日本话。
那男人应该亮出了手中的信物,低声说道:“苦力打死。”
于是有开门的声音,脚步声直入门内,隐约就听不见了。
火小邪暗骂道:“是小日本吧,玩什么花腔!奶奶的,说什么呢?”
火小邪再等了一会,没见到有人进去,巷子里也没有什么特异的响动,这才放心下来,略略探头看了看,身子一荡,单手悬吊,从房檐下荡了出来,腿上一勾,又是以头下脚上的姿势翻上了房顶。
火小邪如同一块污土似的静静趴着,眼睛飞快地扫来扫去,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先手后脚,向一侧移去,几乎如同一只向蝇虫潜伏过去的壁虎,索索,索索索,索索索索,一共连续移动了三下,发出几乎不为人察觉的声响,已经来到了屋顶背侧,再无人能看到他。
火小邪于阴暗中半蹲起来,下方就是巷子,偏头一看,就看到巷子拐角处有四个便衣大汉,两两站着,二人一组地在一扇院门前巡视。
火小邪轻笑一声,暗道:“四个家伙倒都是练家子,武功应该不错,可惜不是防贼的料,从他们脑门顶上过去,都不见得能发现我,哈哈。”
火小邪吃了一颗定心丸,身子微动,如一条魅影似的,无声无息地掠过房头,向着日本人看守的院落而去。
火小邪自从出了净火谷,一身盗术没有用武之地,在三宝镇碰见的又都是五行世家的高手,行迹在人掌握之下,所以始终没有施展的余地,处处落在下风。可来到建昌以后,火小邪能够独立行事,对这种市镇房舍自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且没有这许多五行世家的高手跟着他,不让他做这个不让他做那个。所以火小邪此时如同蛟龙入海,腾挪起伏,畅快而为,说不出的自在。
火小邪此时还不知道,他在净火谷中身心俱练,特别是心境,能得到盗拓的认可,盗术境界早就比乔大、乔二高出了几个档次,别说建昌城里的人,就算在奉天遇见了三指刘、黑三鞭,都可以好好地教化他们一番了。
盗拓曾教导火小邪、潘子:“所谓盗术,练心为上,心通则身通,无惧外物,五感皆合,手眼体动,方不闪失。”火小邪回想起来,真是大大的在理,就拿偷人钱包这等小事来看,心若不定,手就发颤,一颤就偏,一偏就慌,一慌就惧,越惧越乱。又如更难一点的采珠盗术,心若不稳,身便发滞,滞则手钝,钝则无力,无力则失准。
再说得俗一点,凡是盗术入门,要“脸不变色心不跳”,这是最简单的要求,如果这点都做不到,还是放弃偷东西的念头吧。
盗术的心境,古有一个小故事,也是盗拓用来教化火小邪、潘子他们的。说是古时有一个大盗,要去偷神仙种的一颗灵芝,来救母亲的性命。克服重重险阻之后,灵芝就在眼前,乃是在一个布满毒刺的小洞中,只容一只手伸入,稍微一动,就会刺死自己。大盗伸手进洞,却见无数吓人的妖怪在身旁出现,大盗知道是幻境,不为所动,依旧向前伸去;妖怪退去,又有毒蛇毒虫缠身,撕咬大盗肌肤,痛彻骨髓,大盗仍不退缩,稳稳向前;毒虫一退,又见母亲跪在一旁哀哭,说不可盗此灵芝,否则触动神灵,不得好死。大盗仍不为所动,终于采下灵芝。神仙见这大盗心如铁石、志比天高,佩服他的技艺和救母的孝心,这才让他顺利下山,救了母亲性命。
火小邪越往日本人守着的院子去,越觉得轻松自在,好似游玩一般,心无旁骛。盗术更是施展得出神入化,没花多少时间,已从屋顶下来,横穿巷子,就在守门的数人眼皮子底下不远,攀上院墙,潜入院内。
火小邪无声无息地贴着墙根爬了一段,看清院子里的布局,动作加快,一直来到一间亮灯的房间窗下,才紧靠在墙上,将耳朵贴上去细听屋内的动静。
只听得屋里人来人往,言语庞杂,都是听不懂的日本话。不过从众人的口气能够听出,有两个男人应该是头目,不断地听人汇报,吩咐着什么。
火小邪听得云里雾里,本想着换个地方再听听,这时才听到有人用中国话说道:“张四爷!请坐请坐,有事请教。”
火小邪心里一凛,暗念道:“张四爷?他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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