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羊毛人》下部《他的姓名赵亮堂》(1 / 1)
王立德那天从头说到尾,不能说邹小椒没有听进心,也不能说邹小椒没有半点感动,但邹小椒很坚定,甚至都有些佩服自己。她说:“我们是朋友,你能将自己的事跟我讲这么多,是对我的信任,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依不得别人、靠不得别人。我姆姆对我讲过:吃别人只有一顿饱,要想有,得自己有。”
王立德有些醉意,说:“我讲的,你不懂吗?”
邹小椒怎么不懂?“你换几条道走,都是你的脚力。我已经有我的道了,我不可能挖掉自己的道,去走别人的道了。王厂长,我们朋友一场,打内心里想着你能成就一番事业,能过得一帆风顺。其他的……都过去了,不要去找了,也肯定找不回来。”
王立德说:“你的心真硬啦!”
邹小椒回了一句,之后再也没有说话,她说:“不硬,我能嫁给赵亮堂吗!?”
王立德酒醉心里明,他“嘿嘿”两声,似笑似哭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有来找过邹小椒,也没有再结婚,相好的倒是十个指头扒不清,没有耽误男人的力气。
王立德的事,赵亮堂只是过过耳,上心的不多,毕竟他现在要做的事跟前两天一个北方侉子卖那糖葫芦似的一个串着一个。他心里门儿清,他只能做家门口的事,有一天赵富贵发烧他去顶了一天渡船,船划得让过渡人笑话不讲,有次扒错了桨差点顺流到了大江里,晚上回到家,全身仿佛散了架。好在他的事全默在心里,按件按时地做,多少有些规章。他还放了一番心思在城里,无论是传回来的,还是邹小椒亲口说的,关于邹小椒和她的服装店,全是喜,没有半点忧,这个令他些担心:犁田打耙还能有块石子硌一下呢,天下哪有那么顺溜的事?但这些年,实在没有出什么大事,于是他只能搁在心里,倒是见到基本上一两周能回来看看儿子的邹小椒时,他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做事前后多想想。
邹小椒回是回来,而回来多是去吴红英家,因为赵光明多在她母亲家,有几次没有与赵亮堂见面就返城了,实在店里后来是厂里的事多。仅一次在家里住了一晚,给赵亮堂做了几个菜,一家三口坐在桌子上吃得还算得味。也就是这次,她对他说原本想将这两年挣下点钱回来好好翻新一下屋顶子,可她想只到屋子不漏暂时先住着,说不定……她只说到半句,她是想到说不定将来都搬到城里,但她没有说,倒成了终身的遗憾。
邹小椒的服装店开得顺顺当当,除她的手艺好、人意好外,价格随行就市,尤其在柳慧慧父亲的鼓励下,成品服装拉到安庆市场上几乎叫一抢而空,也就三个年头,她大胆地将濒临倒闭的县毛巾厂全盘托下,开起了秋浦服装厂,注册的商标叫“九儿”,倾注了一个母亲的深情与希冀。
赵亮堂几乎不出老鸦洲,可洲里洲外的事比过去那个有大喇叭的时代传得更快、传得更热乎。屁大的一个老鸦洲,转个身上下洲两个村各开了两个小卖部,原来的代销店什么时候关的门、叶经理什么时候走的人,赵亮堂都不大记得了,后来家里吃的、用的多是邹小椒从城里捎回来的。上洲村的小卖部是何魁夫妻俩开的,他俩将朝外的窗户扒了一圈,挂了个营业执照,便开始买卖,每天都有进帐。才几个月时间,何魁骑上了二八大杠的飞鸽牌自行车。隔了年,洲上第一台黄山牌黑白电视机也搬进了他家,当时正在播放《霍元甲》,天天晚上挤破了门,也带活了生意。过去熬日子的时候,“红眼病”的人还多,如今日子跟打了油一样光亮顺滑,反倒没有了,都猫着劲致富,吓人的是江边乡政府推出了个万元户。
令赵亮堂发愁的是,赵永强越吃越胖、越胖越要吃,但涂梅子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些,只要他想吃,吃什么做什么,吃多少喂多少。他的肚子大得比邹小椒临产赵光明时还要大一圈,他这些年起码长了五十多斤,赵亮堂背他已经很吃力了。赵亮堂提醒过两三回,涂梅子跟没有听见一样,便不好再说,可是如此发展下去……赵亮堂在邹小椒回来时,想了想还是跟她说了,她没有作声,但他听到她在喉咙里说:“吃那么多做什么?害人精。”而更让赵亮堂发愁的是:涂梅子的死。
上洲村多少年来都是在菜园子里搞完菜,到小石山水塘边摘好并洗个头遍,然后回家清清便可上菜板、下热锅。涂梅子到菜里将十几棵黄烟白用稻草扎了扎,之后,她又拔了六个萝卜——只有六个,赵亮堂数过——想着家里还有半罐头梨瓶子的油渣子,和着一起炖,赵永强最爱淘着汤吃。她这般想着,也跟往常一样来到水塘边,用剪刀剪去缨子和根须,便一个个洗得白净白净的,她在站起来的一瞬间,犯了黑头晕,一头栽进水塘里——当然这是后来很容易的正确推测。直到傍晚,赵亮堂去服侍赵永强时,赵永强说他母亲出去没有回也没有给他做中午饭时,赵亮堂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他到本家找了几个劳力,很快几把手电筒在水塘边照到歪在地上的腰篮和篮子里的萝卜……赵富贵从家取来渔网,仅撒下去一网,便将涂梅子网了上来。
涂梅子的死,赵亮堂深深地自责,他三天不吃不喝,大有要跟着他母亲一起去找他父亲一样,谁也没有想到邹小椒一句话让他在用嘴咬着一个老盆摔下之后,开始了吃喝。邹小椒得知涂梅子淹死在小石塘里,念着这位婶娘在她小时候进门出门多少有一口吃的情份,回到洲上进了赵亮堂家给涂梅子下了跪、哭出了声。是赵大娣求邹小椒去劝说赵永强的,当时赵亮堂也在。邹小椒进到赵永强屋里,一句没有劝,倒是骂开了:“你能死的时候,咋不死?现在不该死的时候,你又要死。你要死,没有人拦得住,但你也得把你姆姆埋上山再死吧?否则,你死后,你大大也不饶你!”说完她说走了。
涂梅子的后事,有本家赵姓人出来主持,赵大娣两口子也很配合,料理起来还算顺利。毕竟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多停了一天,在九华山脚下请了个道士做了做法,便送上了山,埋在了她丈夫赵宏兵身边。她能安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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