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二(1 / 2)
十二
春宝知道宝珠说的是气话,妻子虽然任性,但这点大体还是识得,于是好一番哄劝,许诺从此只在花园饭店顿顿吃西餐,这才息事宁人,但有此龃龉,见面总归尴尬,很快春宝就有了大家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
济南是之秋的老家,也是家慧的娘家,一来孩子降世还没见过娘家人,而来岳父田雪哲身体不好,女儿女婿也该要回去探望。春宝夫妇同去济南旅游,路上可以照应,也能避开婆媳照面,还能堵住长辈的嘴,简直两全其美。
春宝先拿出一笔钱来修葺父亲的坟墓,用水磨砖把坟包全垒上,墓碑也换成更大的青石碑,两边还种了几棵柏树,陈三的墓园修也算是风光体面了。过了两日,大家准备停当,坐火车前往济南府,四个人正好坐一个头等包厢,本来打算带保姆的,后来想到旅途也就一夜而已,四个大人还怕照顾不来俩孩子么,但是事实证明,非但两个大男人不会照顾吃奶的婴儿,就连宝珠也是一点忙帮不上,抱孩子都不会,所以忙里忙外喂奶把尿,全靠家慧自己张罗。车到济南火车站,田府派车来接,不是人力车,而是一辆黑光锃亮的奥斯汀牌小卧车,把他们拉到家里,岳父大人设宴款待,田家人丁兴旺,家慧兄弟姊妹十余个,陪着他们游览济南名胜,踏遍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尽兴的玩了几天,在济南过完了正月十五,春宝说出来的太久,该回上海了,之秋便让他先回去,自己还要在此盘桓一段时日。
春宝和宝珠先行返回上海,临走前把自己的一件崭新的英国裁缝做的人字呢大衣留给了之秋,列车在徐州停车上下旅客的时候,春宝在月台上站了很久。之秋和家慧在济南住到三月初才回去,回徐州没多久,噩耗传来,岳父田雪哲暴病身亡,两口子又赶回去奔丧,岳父既去,之秋最后一个靠得住的长辈也没了,出完老殡,他独自一人走到大明湖畔,拉了一下午的二胡。
之秋二胡拉的好,在徐州府是数一数二的,因此也结交了一帮爱拉二胡的朋友,每日依旧是琴棋书画诗酒茶,经济上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刘家收入分成两块,一是是沭阳县的地租,三是入股林记的分红,加起来每年能有上千块钱的进账,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次年家慧又生了个女孩,取名楚颀,但上海那边,宝珠的肚皮依然没有动静,大凤这个当婆婆的也只能干着急。
春宝每月都有信来,由之秋读给大凤听,信上说春宝之前在沪西买的地皮涨价了,他趁机脱手,等于一分钱不花在法租界买了一栋石库门的房子,终于离开岳父分家单过了,厂子改在浦东,生意兴旺,宝珠天天吃中药调理,生孩子指日可待。
其实春宝还有很多事没写在信里,他跟宝珠皈依了耶稣基督,每个礼拜天都去天主堂祷告,家里除了做饭买菜的娘姨,还请了个汽车夫,替春宝驾驶新买的奥兹莫比尔牌小汽车。
春宝虽然信了洋教,但他觉得天下的教是教人向善的,所以每个月头总要做做善事,向穷人施舍馒头,当然此举未尝没有其他念头夹杂其中,他岳父林延鹤就是乐善好施远近闻名的善人居士,而行善积德的根本原因是想添个男孩传宗接代,馒头施了二十年,也不见宝珠有个弟弟,现在女婿换了洋菩萨来拜,兴许能有用处。
有一日,宝珠坐车去英租界买东西,在四马路的路口遇到一个人,一闪而过看不清楚,但是依稀觉得身形眉眼很想一个人,她立刻让汽车夫停车,下车走回去,眼看那人拐进了四马路,追过去却又不见了人影,宝珠怀疑自己看错了,正要回去,却见那人从一家报馆里走出来,正是许久未见的傅崇思。
傅崇思落魄了,花呢西装的肘部和袖口都磨的线头绽开,一头乱发下是倦怠消瘦的面孔,宝珠一阵心疼,请他去喝咖啡,问他张佩玉为什么不把你照顾好,傅崇思不解,问张佩玉是谁?宝珠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便岔开话题问另外一个她一直放不下的问题,那天晚上,傅崇思为什么不去火车站赴约。
“说来话长。”傅崇思端起咖啡,苦笑着说,“那天我爹带人把我绑回了海宁,家里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和你一样,我被逼着和不喜欢的人结婚了。”
傅崇思的父亲病故后,他抛下妻儿又回到上海,靠给报馆写稿子糊口,租住在亭子间里,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为了节省邮费,他步行来报馆投稿,没想到遇到了林宝珠。
宝珠结了账,把身上的钞票全给了傅崇思,回家的路上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造化弄人,她和傅崇思终归是无缘无分,但春宝的欺骗不可原谅,嫁给陈春宝这件事上,宝珠一直心有不甘,但却无能为力,今天的邂逅让她忽然明白,其实日子还有另一种活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