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当时只道是寻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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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亚,马赛马拉国家公园

肯尼亚与伦敦,两小时的时差,生命在不知不觉中毫无缘由的递减。

不过宋淇泽大抵是不在乎这些的。即便这两小时失而复得,也多半是被他百无聊赖地消耗掉了,倒是不如悄无声息的逝去,这样还少些不必要的负罪感。

正如他现在,单手拖着下巴,倚在车窗上。

近三小时的颠簸,早已磨光了一行人最初的欣喜,各自靠着自己的位子,安静且落寞。

车子趋于平稳,耳边的轰鸣声也几乎消失殆尽,却没人愿意挑起话题,整个车厢静谧,却无尴尬。

说摄影师都是孤独的动物,宋淇泽倒是不置可否。

他并不打算给自己冠什么摄影师的名号,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只是即便是他也是懂得,一个拿相机的人若想拍到惊艳的景象,要历尽多少跋山涉水,经过多少遥遥无期地等待。并不是所有好照片都是靠那一瞬间的好运气。

这之中逝去的时光,有人说那极为孤独,确是这样。一个人的焦点,怎样都是落寞。可这孤独落幕后,他们又往往毫无违和地隐进现世的喧嚣繁华中,妻子儿女,三两好友,柴米油盐。

哪个是真实的自己?

恐怕都是,不过恰到好处的孤独更贴近灵魂罢了。

于是,宋淇泽也爱上了这孤独却不尴尬的氛围。

瞥向窗外,他竟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这片土地。

天苍苍,野茫茫?

不,那太过狭隘了。

野草无止境地蔓延,目光所及,皆被这一片灰黄侵占,颓败枯槁,苍凉却也悲壮。

这个地方,从来只上演最原始的爱与争斗。

阖上眼帘,宋淇泽可以毫不费力地想像那曲飞沙走石,万马奔腾的战歌。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现实且残酷。

睁开眼,草原与暗灰色的苍穹连接,向四面八方延展,肆意地没有了节制,风乍起,草低而不见牛羊。

这般萧索的景象,在这危机四伏的草原上,大抵已是难得的和平安详。

这世上也没有几处地方有这样的魔力,时而残酷的不留一丝情面,时而又广袤的似可以包容万象。

宋淇泽曾经喜欢用无垠来形容天空海洋和草原,似乎这词语已足够精准,到头来终究是他没见过世面了。

有些景色,是不能独以视觉的角度来衡量揣测的。

马赛马拉,早已不单单是作为一处景色的存在。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不计其数,或残酷或悲壮它们似赋予了它以生命的底蕴,身临其境,似乎世界也因它变得广阔。

宋淇泽好似突然明白了摄影的意义。这样的地方的,就是应该直观呈现在眼前的,任何言语的修饰都苍白单调。

对于这段行程宋淇泽是带有无限希冀的,如今看来,他该是不会被辜负了。

那天与阿禾的通话结束的突然却不莫名其妙,宋淇泽猜到了她的决绝。

任谁大概都不曾想到,那样好脾气好说话的姑娘,也有如此果决的时刻,宋淇泽却是了解她的。她不过是只刺猬,感到危险就缩成一团,逃避也好自我保护也罢,总归还有一定效果的。

正因如此,宋淇泽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她太近,他怕她越缩越紧,到头来却伤了自己。

所以他几乎毫不犹豫地随这一行人来到这他未曾涉足过的国度,心中还揣了一些期待。毋庸置疑,这片草原,对于任何手拿相机的人来说,都极具诱惑力。并且,宋淇泽希望自己能够真正审视清楚,不仅仅只是他爱是自己这一件事,还有,他所能给予她的未来。

车子在不经意间已渐渐停稳,一行人下车,此起彼伏关门的闷响后,再无过多的言语。

宋淇泽转身,会意地笑了。

苍穹之尽,一轮血色红日正向着地平线的方向坠跌,染红云彩后,又向四面八方弥漫,终是在整个天际洒满残阳。

他们似乎站在了世界的背光面,目光所及,非黑即红,映得宋淇泽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也不忍移开视线。

夕阳下坠的随度比想象中要快上许多,不一会儿就到了天地交接处。身边升起一片架起单反的声音,宋淇泽却不为所动,仍是寂静的立在那里。

宋淇泽想他大概被那颗树吸引了,地平线上唯一伫立不变的存在,无论如何都平添一份悲壮。宋淇泽站在背光面,所谓树也不过是个漆黑的轮廓。纵横交错的枝桠,架在笔挺的树干上,每一处都勾勒的近乎完美。

他挂上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终于举起了相机,将它定格在了夕阳幻灭的最后一刻。

也许每个人都需要一场远行来找回那个藏在骨感现实背后的自己,还有那个记忆中相伴在身边的稀薄身影,那些感动的瞬间,以及那些视若珍宝地相伴。这之后,或许才能重新拾起勇气牵起她抑或他的手说,余生请多指教。

台州。

施梓禾接到宋牧然的电话的时候,正站在家的大门口。

看到来电显示,她不自觉一抖,微微地迟疑,却在下一秒坚定地接了起来。

“喂。”

“我回章州了。”

她听到宋牧然的声音,忽然有了一丝庆幸。她庆幸自己即便在感情里再狼狈不堪至少最后还能回到他这里,她也庆幸即便他们相互利用他在关键时刻也确实能给她一个依靠。

这样的庆幸似乎能弥补她昨晚孤灯凉夜形单影只的伤,让她不禁设想,如果这样一辈子也不错,即便她不爱他,也许他也不曾爱她,但至少可以各取所需了,也不至于落得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嗯,我知道了。”

“我现在去找你吧,你在家?”

施梓禾有些怔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低下头,微微抿唇,双手不自然握紧,意外被手中的钥匙硌得生疼。

“没有,我在台州。”

施梓禾忽然笑了,笑得释然,慢慢摊开了手。

有些回忆,即便再珍贵美好,却也会在某些时刻变成温柔刀,伤得你猝不及防。所以这世上才总有些人,拼尽全力,也要忘记。

钥匙似还残存着她手心的温度,她慢慢拿起,放到家门框上面。

这是宋淇泽教她的,不过是因为她有次来找他,碰巧他不在,碰巧她没带钥匙。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了,明明自己家就在旁边那栋楼,却依然执拗地等着他。等着等着就忘了时间,等着等着就坐在楼道里睡着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冰凉的地板上睡着的,好像之后还做了光怪陆离的梦?只记得她应该是被宋淇泽摇醒的,看他的脸因混合着愤怒、心疼和无奈而变得极其有趣,她不禁笑出声来。

于是他就在一瞬间破了功,再也严肃不起来,却还是佯装生气地数落她没被保洁阿姨当废品收走简直是奇迹。

后来,他就教她在门框上放了把钥匙,说是不然怕自己哪天,真的要到保洁阿姨那去领人了。

施梓禾无奈地笑笑,为什么自己还在想。垫着脚摸到门框,却无意碰到了另一把钥匙。她怔住,泪不自觉地竟涌上眼眶。

原来,有些事我以为你忘了,只有我记得。却不曾想,有些事,原来我们都记得。那么,宋淇泽,是不是,有些事情我忘了,你也忘了。

施梓禾在挂完电话的两个小时后下楼的时候,看到了宋牧然站在门口,朝她笑得温暖。

她回以一笑,却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

宋牧然朝她走来,她也不动,就等他走过来,

“哭过了?”

宋牧然轻柔地抬手逝去她脸上残留的泪,在接触到的那个瞬间,她轻轻一颤。

“来找……我哥?”

宋牧然问得小心翼翼,可她却必须照实回答,事到如今早已没了编造谎言的力气。

“他不在,出去了。我只是忽然想来坐坐。”

施梓禾望着宋牧然,笑得恬静淡然。

她想,她不需要隐瞒他,她还爱着宋淇泽,只不过,她似乎早就没了非要在一起的执着,或许,过段时间,她也不过只是偶尔想他了,也说不定呢。

她想着,伸手拥抱了他,或许没人相信,这该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亲密动作。

把头放在他肩上,只是轻轻地搁置着,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微微一愣,随后伸手拍了拍她,什么也没说。

她微微地笑了,有些无奈。宋牧然太聪明了,演艺圈这么多年,早就摸透了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说,这样也好。如果他能够接受现在,还放不下宋淇泽的自己,那么她想她是愿意的,愿意试着去放下宋淇泽,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即使无关爱情。

施梓禾微微抬起头,树藤的枝桠还在寒风中张牙舞爪,看起来遒劲有力,抓住白色的塑胶袋便不肯再松手。她看着塑胶袋在风中挣扎,许是它自愿的又或许不是。

只是,似乎不再重要了,因为它终是挣脱了束缚,随风而去即便被扯下一部分,即便这伤看似永远不可愈合又怎样,它终于自由了。

她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看向远方有些暗淡的太阳挂在灰色的天空上,她想,她该是最爱这冬天的阳光了,不温暖却也不寒凉,凉薄的恰到好处。

也许某天,你无端想起一个人,他曾让你对明天有所期许,但却完全没有出现在你的明天里。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似乎陷在一个冗长的梦里。

冗长无趣而又光怪陆离。

似梦,却更像是小时候胡同口老影院放的黑白片子。

施梓禾就如小时候一般,就坐在影院正中。一片漆黑中,只有那一方不大不小的荧幕,映着幽幽的亮光。看着片子里面容模糊地身影,似乎还是理不清这个中的人物关系,因而思绪也早就飘往胡同儿里。

她几乎可以看到了,自由穿梭于胡同间的自行车,轴承摩擦作响,伴着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卖之声,掺杂着树上房檐儿上得鸟鸣,嘈杂却出乎意料的悦耳。

然而在这一片喧闹之中,往往有两种声音与施梓禾的牵绊最为深刻。

施梓禾忆起她也曾与玩伴簇拥着穿梭于车轮之间,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听着被甩在身后匆促的车铃声却笑得几乎更为酣畅,这样一路跑着笑着,直到胡同口老影院外的那形状奇特,有点像是小人书里怪兽形状似的爆米花机器旁。

驻足,聚精会神的瞧着、等待着、期待着什么。

似乎从梦中浅浅地抽离出来,施梓禾回想在自己那些已可称之为回忆的时光中,这样的等待确是屡见不鲜,为功为名为利还是为情,皆是这般。有的等到了,有的却如秋叶般在岁月中腐朽,不过听天由命罢了,半点由不得她。

于是,当等待的时光丝丝缕缕丝缕缕渗入岁月之中,剩下的不过只个最终以及她那听天由命、沉闷却温婉的性子罢了。至于那些曾经,该皆是随着童年那怪物似的爆米花机,在一声巨响之后洒落一地,而她施梓禾,该是再不回头才对。

只是这终究只是那位名为理智的做的决定,而寂静沉淀之后,回望那存在于童年记忆里的胡同,却让施梓禾即将被理智唤醒的身体放松下来。于是那车铃声、吆喝声,便又携着施梓禾似有若无的意识向岁月深处驶去。

她只感到灯光耀眼,只一瞬间,便是另一处灯火辉煌的地方,这似乎是她习惯的光景。然而只是习惯,却不夹杂多少欢喜。回望,似乎还是那个地方,不过这次荧幕里的是自己罢了。

渐渐地,位子上的人多了起来,越来越多,多到眼花缭乱,几乎全部融为一片黑压压的阴影。

心,突然有些慌了,实习生开始不断寻找。

似乎看得清楚一些,她看到了,有她熟悉的人,她看到了宋淇泽,站在光透不到的角落里,那么远,但幸好还在。

放下心来,眼睛似还在搜寻什么。她想她潜意识是明白的,那个小时候的自己,那个看不懂剧情还是要硬撑着到结尾,那个可以大笑,可以肆无忌惮奔跑的自己,施梓禾好想找到她。她想问问她怎么才能回去那样的时光,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她明明,就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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