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当时只道是寻常(2 / 2)
眸光暗下来,寻求安慰般望向最远的角落,风起,漫卷尘埃,却是空无一人。
于是,再没有人了,她仿佛就这样陷入了无人之境,如泥沼般沉陷,再无法救赎。
大抵人对死亡的恐惧还是来得更深刻的,施梓禾终于在溺死的前一秒钟惊醒。身上裹着的薄薄的衣料几乎已经浸湿,还好家里开了空调,不然一场重感冒是躲不过去了。
扯过落在地上的地毯,懒洋洋地窝在里面,她眯着眼看着对面的落地窗。阳光隔着薄纱透进来,夏至将至,秋天也不远了,这光亮竟也带了半许凉爽。
时间久了,还是有些刺眼。
施梓禾抬起手肘架在眼眶上,竟有液体蜿蜒而下,终是隐在了手肘支起的一片阴影之中,再无了踪迹,许是刚才的阳光太刺眼了罢。
门外邮差的车铃声响起,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的声响重叠。只是站在门外的时候,却只剩下邮箱口一张明信片,再不是那个等在她家门栏之外,穿着制服,笑得一脸和气的叔叔了。
岁月本就无可回头,不过是她梦醒之后的恍惚罢了。
院内草坪上的却是是平白多了许多支离破碎的花瓣,雨水的洗刷后更为无暇,放眼望去,则更像是凋零前一场圣洁的仪式,美则美矣,却是悲哀更甚。
施梓禾不禁笑起自己的多愁善感,花自飘零水自流罢了,是必然也便是不可逆的,何需惋惜。
只是,若情也可如这般洒脱那才最好,她苦笑的地看着手中的明信片,其实,说是一幅摄影作品更为契合吧。
画面捕捉地恰到好处,红日在地平线将尽的最后一秒定格,仅存的一丝余热映在更远处遒劲的枯藤上,在辽阔草原的映衬下,悲壮却感动。
无需疑问,作者是谁再清楚不过。
施梓禾突然忆起前几天从伦敦打过来的那通电话,他暧昧的语气和近乎直白的表达,不像宋淇泽却又太像他。她早该猜到了,他认定的事,又怎可能仅凭她的只言片语便收手。
换在从前,她是该感动的罢。只是为何,却是从脚底升起的一片寒凉,几乎蔓延全身。后知后觉,施梓禾竟是赤着脚踏在雨后的青石板上的。但此刻,却丝毫移不开步伐,手几乎有些颤抖,却不曾把明信片翻转过来,她太清楚,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究竟为他打破过多少次。
不知多久,施梓禾才拾起力气,向屋内走去,痛苦、坚定,却再没有了犹豫。
她早就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喜欢听天由命,被动的不像话。如果凌驾于人生的高度来看,这是种福兮祸兮的活法,她也不想改变。
只是,于情来讲,她清楚,即便是再多一次的机会,宋淇泽再一次站在了不远不近的位置,她也不会再有那样的勇气,走向他,走近他。性格使然,又或许,命运使然。施梓禾现在只是需要找一个能走过来拥抱她的人,了却余生。
如果人生终需拿出一段时间疯狂一次,那她的十年,该算是很奢侈的了。
若到迟暮,忽而梦起年少之时,惟愿只梦闲人不梦君。
很久之后,那个她命中注定的人,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从她房间里抱出一摞纸张询问她是不是可以丢掉了。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翻杂志的手忽热停下,过了一会儿又重新窝回秋千上,只懒懒得回了一句
“嗯,扔吧。”
肯尼亚,马赛马拉。
宋淇泽曾听同行的队友说过,八月的马赛马拉是充满创造力的。
平日里沙鸥翔集,几乎眼花缭乱,待到夜幕降临,漫天繁星笼罩之下,看看夜视相机中雄狮与鬣狗的夺食之争更是颇有一番滋味。
总之,这一天之中是绝不会缺少画面和焦点的。更何况被草原衰草连天的苍凉映衬着,无处不风景。
这时候雨季刚过,既无阴雨也不干热,空气中充斥着温润的气息。
宋淇泽想他从此就爱上了深呼吸。
随着胸腔的极限扩张,更多地气息涌入鼻腔,停顿片刻再散到空气中,只留余味在鼻尖萦绕。
前味是尘土的气息,细微的刺激几乎在鼻腔内横冲直撞,却不曾遗失大地深沉厚重;基调来源于几公里外待命的狮,那是猎食者们最原始的狂野;余味则是由不曾停歇的风带来的,包罗万象,有的味道似乎不属于这片草原,却不显突兀又恰到好处地融合进来,如同他们。
每一份相遇都是猝不及防,回顾起来却又理所应当。
如这草原与他,与这风,与那气息,也如他与施梓禾一般,全部都是异曲同工。
以今日回首,宋淇泽与她当日的相遇看似理所当然,却着实是一场生命的巨变,而他今后关于她的每个决定,不过是将自己更加推向了一条至死方休的路。
只是那一个个日夜,当时不过只道是寻常就是了。
“Eysenck,差不多时间了,准备架机子了。”
宋淇泽听着起了身,象征性地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走到三脚架跟前,再盘腿坐下,躬着身子细细调着机子的角度,不再作声。
倒不是他寡言,只不过这团队的气氛向来如此,安静,不,是寂静,有些诡异,但大家似乎都默契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种氛围。奇怪,但是,他倒是更愿意把这种默契理解为“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了。
想着,此时此刻的动作也是更加的轻且慢了起来,宋淇泽不知不觉竟也在谨小慎微的维持这份寂静。
双手缓缓地撑在地上,整个身体微微向前挪了挪,却不得不在意着衣服布料与衰草摩擦间的沙沙声响,当真是辛苦。
宋淇泽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起身时拍土的动作着实多此一举,他现在的日子真真是“以天为盖地为炉”,与这尘土的亲密自是不必多说。生动形象点,这自己要是颗种子,再来点水准保生根发芽。
只可惜宋淇泽并不是颗种子,并且他做得多此一举的事也并不止这一件。
Eysenck,听起来有点装模作样,尤其在这遍是中国人的团队。
想来其实他根本不必隐瞒身份用自己的英文名的。且不说他近些年已逐渐淡出媒体视线,单是这一面之缘的缘分,以后也不过是此生不复相见罢了。
如此说来,这名字该也是习惯性的多此一举了。
又许是,习惯掩藏自己的人,就算得以放下伪装,也是怕光的。称不上是瘾,却也是少不了的习惯。
不过,无论他人作何感想,他倒是不讨厌这名字的。
说不上为什么,有时候脑海里会突然蹦出来一个旋律,然后在你的心底单曲循环到你无暇顾及才停止。宋淇泽静坐在草原上的时候倏而的有一首歌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宋淇泽跟着调调在心底哼了几声,想起来了这首歌的名字。
Imyours.我是你的。
他发现,自从他认定余下的生活无论如何也要纠缠着刘诗诗的时候,生活的每个细节似乎都合上了欣喜的节奏。
翻看一个月前的歌单,SinadOConnor爱尔兰的摇滚女歌手,空灵清澈却孤傲悲伤,每每听过都觉得泪随心撒了一地,到最后都落到要被风吹散的境地。
再看看现在,他苦笑自己的品味简直像跨越了两个领域。
不插电的木吉他震颤着共鸣,音符顺着木纹肌理缓缓渗出。少了份冲击,多了点柔美。
美国小伙子清澈中带着细微沙哑的声线,慵懒却带着致命的吸引。
于是歌词就在唇齿间似是不经意地流出:
SoIwonthesitatenomorenomore
ItcannotwaitImsure
Theresnoneedtocomplicate
Ourtimeisshort
ThisisourfateImyours
这就是命运,命中注定,我是你的。
也许便是这样,如此简单,不再需要更多的修饰,因为我爱你,已是命中注定,剩下的便都是理所当然。
突然,宋淇泽抑制不住地想笑,愈发开怀。他想,他来这儿,找寻所谓理由,勇气,所谓的思考,如今都有了答案。既然是命里终须有的缘分,无论他曾经怎样的抉择,到最后不过都是回到施梓禾这一个终点,由不得他,却已是他心中所想。
他突然起了些坏心思。
想来自己本不是什么喜欢变化的人,也许这里便是个新的开始也不一定。
不过说穿了也不过是因为眼前这片寂静太熟悉也太压抑。
就像,晚高峰前的地铁车厢。
拥挤,却不至摩肩接踵的地步,空气中身心具疲所酝酿出的烦躁正在急剧发酵。
可却同时安静异常。
几乎,每个人都盯着面前那一寸四四方方的电子屏幕。幽幽的光映在脸上,伪装出一派平和的表情,细看却只是麻木又毫无生气。
列车通过隧道的轰鸣是背景音,但似乎又已是全部,被车门隔绝了不少,倒是还不足以打破这片寂静。
这片过于喧嚣的寂静。
若是如寻常那样,他便也会从包里拣出自己的手机滑动解锁,然后不着痕迹地融入这诡异却寻常的氛围,就如他此刻细细而谨小慎微地端坐在三脚架旁一样。
只是宋淇泽今日似乎添了些好奇心。
宋淇泽想试试看,如果打破这一成不变的氛围,那么接下来会是怎样的景象。慌乱,还是更慌乱。
自己又能否适应这未知的新情势。
又或许于他来讲,决心改变现今的一成不变,就已踏入了生活的另一重境地。
于是,宋淇泽倏地把相机对准天空,而不是什么狮群,他知道施梓禾早就期待一组星空的照片。
意料之中的,三脚架轴承深处传来的撕扯摩擦,在这一片寂静中绝对称得上突兀。然后宋淇泽又突然向后躺倒,把头枕在双臂上,对视星空。
显然同伴对宋淇泽忽如其来的举动显得有些诧异,试探性地叫了他的名字。
“你看,这里的星空也很美。”
没有目的性地对天空喊出,不大不小的音量,宋淇泽却觉得这声音正踏着这片土地,与风一并,直到草原尽头。
这之后,长舒一口气,宋淇泽微微眯起了眼,原来改变后的结果他并不在意,他要镌刻于心的只是此时的快感,和心中踏实的力量。
这一夜很长,也很静,是让人安心的宁静。
宋淇泽静静地仰卧,望着星空,一人,一架相机,和谐地不像话。
这样静谧而无眠的夜,最是容易触到内心的柔软。
宋淇泽忽然想起,施梓禾似乎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对他说,她想他帮她留住她目光所及内的星空。她说若是世间有一些事永不改变该多好,她不必接受新的,也不必只剩怀念。
忽而,风起,飞扬的发丝又搅乱了谁的心绪。
记得当时就那样深切地望进了她的眼里,宋淇泽本想告诉她的,这世上有些事是可以不改变的。施梓禾的眼睛,灿若星辰,若能留住,便是他一生不灭的光。
可如今,宋淇泽所能做的,不过只有帮她留住眼前这片星空,却不知他还能不能做她眼中的光。
宋淇泽转转僵硬的脖子,看了看身旁相机的显示屏。一片静好的星,很美,很像她。
印象中,他似乎不曾为她做过这些事事,不过只因为她太顺从,他太麻木。
如今做来,却是出乎意料的得心应手。
也许就是这样,寻一人,付出爱,是一种本能。
如若没有,那么心,也会去寻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