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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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而思,临言而择,

发之于事而无不当于仁也,此智者之事也。

——王安石

孙献原本有些丧气,但听到库监蓝猛上个月初赌博竟输了三千贯,心里豁然又亮堂起来。他小小一个库监,自然还不起这么多钱,一定是被人追债,实在无法,才设法偷盗了左藏库的库钱。

不过,三千贯和十万贯,悬殊也实在太大。而且哪怕只偷三千贯,也得三十箱,一万多斤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左藏库中偷运出来。看来只有从飞走的那些钱里捞出一些。

另外,他输了三千贯这事,从食肆店主叶大郎嘴里,打问不出详情,得找个章七郎酒栈里头的人才好。只是自己从未赌过,贸贸然进去,反倒让人生疑。孙献想起叶大郎说是从酒栈里一个仆妇口中打探到的,他便走到在章七郎酒栈前的河岸边,装作等人,走来走去,不时瞅着。

转悠了半晌,只有客人进出,没见仆役伙计。他正准备要走,却听见身后有人唤,回头一看,瘦长身子,高尖颧骨,是帮闲白花子。

“孙相公,多久没见您了?您这福容尊体细端详起来,是越发贵气啦。”白花子拱背弯腰,笑眯眯问候。

“白大哥,一向可好?”孙献忽然想起,白花子专替章七郎酒栈拉拢赌客,以前也曾诱过他。

“托孙相公的福,好得不得了呢。这几日陪着几位贵公子去这酒栈里会了几场夜局,也不知是他们的财气沾带了我,还是我自家的财气正旺旺地冒,连着几日大赢。”

孙献看他一脸寒、满身穷,唯有一双凹眼儿、几十道皱纹拼力挤出些喜笑,知道他又在设法拢骗入赌,便也笑着道:“哦?我看你印堂亮得耀眼,自然是你的财气来了。”

“怪道这几日心底脚底始终痒痒的。”

“家父手底下一个姓蓝的下属就常常说起白大哥。”

“姓蓝?可是左藏库库监蓝猛?他说我什么?”

“说白大哥专能给人带财。难道蓝猛也是白大哥引介到这章七郎酒栈的?”

“可不是?他原先在南城赌,总是输。我瞧着他五行属木,南城却属火,正相克。东边属木,又近水,正好克火。我就劝他来这东水门外试试,来了果然一路财旺。孙相公,你似乎属土?”

“是。属土在哪个方位好?”

“自然也是这东边好。土生木,木旺财。”

“可是我听着那蓝猛后来输了许多钱进去?”

“那是他自己克了自己。”

“哦,怎么说?”

“原先一直是我陪着他,后来那个郭盖儿竟挤了进来,把我倒撂到一旁。你想那郭盖儿属金,专用来砍木伐根的,他的财路能不断?”

孙献听他胡扯起来,忙拉回来:“他是一夜间输了三千贯?”

“可不是?先头几天,是我陪在旁边,连着赢,赢了有七八千贯,我说财有时、运有节,得稍歇一歇。那郭盖儿却一力怂恿他,他便信了那歪话,你瞧,当晚不但赢的全赔了进去,倒又输了三千贯。”

“是和那富商汪石?”

“嗯。”

“他先前赢的七八千贯也是那汪石的?”

“嗯。汪石属水,水虽说能润木,但有个限度,多了就成了涝。那蓝猛先被水润,贪心不止,润多就涝死了。听说前日连命都送了。”

冯赛别过瓷商,心里一阵阵惊寒。汪石竟也是江西人!而且将我卷进这官贷事件中。难道他和谭力、于富、朱广、樊泰四人真是一伙?他们为何要用这么大的阵仗对付我?

他百般想不明白,但越发觉得,这汪石的来历一定得查明白。他若真和谭力四人一伙,邱菡母女和碧拂的下落恐怕也得从汪石这里才能找见。

他忙催动身下的马,往黄三娘宅子赶去。

黄三娘是汴京绢行的行首。她原本是仕宦人家的闺秀,父亲被卷入新旧党争,丢了官,英年早逝。她家败落,下嫁给了一个小绢商。成亲才三年,那绢商便得了急症亡故,丢下一个幼女和一间小绢铺。黄三娘便独自操持家业,经营绢铺。她面容端秀,心思敏慧,待人又和气。人都愿意帮衬她,她也从不短寸少厘。因而生意越来越兴旺,二十多年间,不但做成汴京第一绢商,更被推为绢行行首。

黄三娘的宅子在城北清晖桥边,冯赛与绢行常有生意往还,黄三娘对他也十分信赖。来到那宅子前,冯赛将马拴在旁边石柱上,看门的家人也都熟络,一个已进去通报,另一个笑着拜问,请冯赛进宅。

黄三娘虽是京城巨富,宅院却不大,陈设也简简淡淡,没有一点豪奢气。她于贫病之人却十分舍得,每年都和秦广河、周长清等富商一起,集一大笔钱救助穷寒。当今天子开设了居养院,收养孤老,又开办惠民药局,向穷人施散药材,但官中出钱有限,又时常被官吏克剥,发心虽好,却难免沦为虚设。黄、秦、周等人,便一起出资,常年补给居养院和惠民药局。

冯赛走进院中,黄三娘已在前堂起身相迎。她四十来岁,穿着件月白的素锦褙子,浅黄绫的衫裙,脸庞丰满,笑容慈和。京城人都叫她“黄菩萨”。虽然刚担上百万官贷的重责,女婿又被扣押在大理寺狱中,她的神情间却看不出忧色。

“黄婶。”冯赛抬手拱拜。

“冯二哥,快请坐。你来是为那汪石的事?”

“是。黄婶怎么看汪石这人?”

“我想汪石不至于卷钱逃走,应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哦?黄婶这么信汪石?”

“从他之前的行事来看,应该是个重信重义之人。若不是他,正月间京城的粮荒还不知怎么收拾呢。另外,你们只知道他救了粮荒,恐怕都不知道他还救了绢荒。”

“绢荒?”

“嗯。正月间不但粮食短缺,绢也比常年短了大半。只是粮食一日都缺不得,绢要一个半月才显得出来。故而你们都没有觉察。京城不少绢商和粮商一样,见价钱飞涨,都捂住不卖。我当时正急得了不得,汪石找见了我,说他有八万匹北绢。那时绢价和粮价一样,涨了三倍还多,已经快涨到四贯钱。我想着他是囤积好了要高价。他却说不愿做趁火打劫的事,减了五十文,全都发卖给了我。我又赶忙发到各个绢铺里,才把价慢慢压下来。仅这件事,此人便十分信得过。”

冯赛听了,先是意外,接着便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还想不明白,便又问道:“那之后,黄婶和汪石还有过其他什么交易往来没有?”

“没有。”

“之后他便直接来请黄婶替他作保?”

“嗯……”

冯赛见黄三娘神色隐微一闪,语气也微有些发虚。他心里一动,但又不好强问。便道:“黄婶打算怎么办?”

“这月的四千贯利钱我已经交给太府寺了,下个月,我想汪石应该会回来。”

“他若不回来呢?”

“那就再等等。”

冯赛见她神色安然,似乎就算赔上三十万贯,她也认了。

“冯二哥,我听说你的家业全都被抄没了。若需要钱,尽管跟我说。万一汪石下个月都回不来,下月的利钱,我和老秦商议一下,替你分担。”

“多谢黄婶看顾。我暂时还用不到钱。”

“嗯,用得到时,千万不要不说。”

冯赛无意间留意到,黄三娘脖颈上挂了根五彩丝绳,她侧身去端茶时,一枚铜钱从抹胸中滑了出来,悬在半空中。“母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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