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做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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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做媒

绥绥后来觉得她失策了。

皇宫里管解手叫更衣,那地方就叫做更衣室,通常在宫殿外的一处临水的隐蔽阁子里。贺拔好像就是往更衣室去,俗话说,人有三急,天雷不打吃饭人,更不能打“更衣人”,但绥绥一心怕贺拔跑了,竟然没有蹲守他出来,而是在他绕过一处假山的时候就拦住了他。

她说:“贺拔!”

贺拔站住了。他似乎对她叫住他并不意外,只低声叫了一声娘娘。分明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能因为忒高鼻深目了,就显得深沉忧虑。

但绥绥很高兴。

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她苦闷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乐。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用男人的语气笑问贺拔:“我有一事要请教将军。”

贺拔低了低头:“是。”

绥绥笑道:“我听说,将军曾经做过一件好事。”贺拔顿了顿,朝绥绥看了一眼,绥绥就继续说了下去,“有一位姑娘的马在街上受了惊,将军不仅救了小姐,还把自己的马借给了小姐。”

她盈盈看着贺拔,贺拔有点无所适从,只应了一声。

绥绥道:“那个姑娘……将军还记得罢?”贺拔迟迟半晌,道,“臣不记得了。”

“……”

绥绥一时对答不上来,只好说:“你不记得,我告诉你。这天底下呀,也真是无巧不成书,她不是外人,就是太子妃的妹妹。”三小姐为逃婚出家的事人尽皆知,绥绥这时提起,不免尴尬,呵呵干笑两声,“杨妃的三妹妹……是不是很巧!缘分这东西也真奇怪,上一刻没有,下一刻,不知怎么就遇上了——”

贺拔脸色微变,皱起了眉,似乎是明白了绥绥的意思:“臣不认得太子妃娘娘的妹妹,更没有旁的念头。娘娘没什么事,臣先行一步了。”

绥绥怔了怔,她方才是替三小姐开口,这时又不免以朋友的口吻道:“贺拔……我们认得十六年了,你长我四岁,倒还未娶亲……”

贺拔却道:“臣成过亲了。”

绥绥吓了一跳:“什么!”

她一错神,贺拔已经转身走开了。

“贺拔!贺拔!”她连忙追上去,“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贺拔人高腿长,只管沿着那僻静的石阶小径走,绥绥忍痛跟上去,踏着一路细碎的树影,只是问他:“我怎么不知道?那……你的妻子现在哪儿呢?”

贺拔终于停下来,他再转身,脸色间已经有了愠色。绥绥从没见过他生气。

微凉的晚风吹动他幞头的乌纱,他说:“她死了,早就死了。”

绥绥愣了一会儿,她又笑道:“是你行军时娶的吗?即使她不在了,将军若有旁的心仪女子,也不是不——”

贺拔却打断她:“臣的私事,不劳娘娘惦记。”他声音不高,却很决绝,再离开的时候,步履快了许多,显然不想绥绥再跟上来。

媒娘事业还没开始就被扼杀了。

绥绥不仅挫败,而且莫名其妙。

难道贺拔急着去“更衣”吗?那也不至于变脸这么快吧……绥绥只好沿着山中小径往回走,走到一半才回过味来。

关于她的流言早已沸沸扬扬。今日皇帝封了个昭训,几乎印证了那些猜测。这样的事,当然是怪女人狐媚放荡,更何况她的名声这样差,出身又微贱,世人咒骂起来可以无所顾忌。

一切德行高尚的人都应当讨厌她。

贺拔讨厌她。

李重骏呢?那个男人,心眼比芝麻还小,她和贺拔说两句话都要生气,听说她和自己的阿爷睡觉,真的要气死罢。

他说喜欢她,可看那日的情形,他早已经迁怒于她。他的喜欢不过如此,绥绥却无法怨他。

绥绥心头一阵酸楚,委委屈屈地台阶上坐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抽噎一声呢,却见不远处轻微的步履声。

李重骏怎么会在这里!

绥绥腾地站了起来,她足踝疼痛,身子摇摇摆摆差点摔倒,李重骏岿然不动,背手看着她。“你要干什么啊……”绥绥警惕起来,不自觉后退到了上一级台阶,虽然这样还是和他差了一头,“找我算账?”

他说:“当然。”

绥绥咬牙,把颈子一仰:“算就算,你要怎么算?——又要把我拖去睡觉,一面折磨我,一面骂我贱人,是吧——”

一语未了,她果然被李重骏拎着领子拖走了:“闭嘴。”他冷冰冰地呵斥。

他把她丢在山石后的草地上,自己也蹲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左足,除去履袜,他的手指冰凉,碰到那一片结痂的殷红伤疤,倒很舒服,绥绥却莫名打了个哆嗦。

他脸色还是很难看,只往上瞟她一眼,冷笑道:“每次我觉得你可能也没我想的那么笨,你总能干出件蠢事气我。”

绥绥怔怔的。李重骏好像没想和她睡觉。绥绥紧紧攥着手中的散花披帛,小声说:“我同皇帝,其实——”

他立即打断她,皱眉道:“你从前怎么答应我的——照顾好自己,你就照顾成这样?”他掂火腿一样掂了掂她的脚,绥绥疼得龇牙咧嘴,李重骏嗤了一声,“把蜡烛往皮上滴,真有你的,上次溜出东宫也是用得左脚,你就这么恨它?恨它怎么不直接伸油锅里?”

绥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用蜡烛烫的?”

“我就是知道。”

李重骏不知何时从袖子里取了只圆圆的小铜盒,里面是亮晶晶的膏子,他慢慢涂在绥绥的伤处,凉凉地匀开,绥绥心里也是又酸又凉,她就坐在那里任由他摆弄,乖得像只兔子。

她见李重骏一语不发,小声说:“我同皇帝……都是他们瞎说的。”李重骏手下停了一停。

“哦。”他说。

绥绥等了一会儿,咬着唇说:“就没啦?我以为你已经气死了……那天你都不肯看我一眼。”

“我当然气死了。”他垂着眼,绥绥只能看到一痕乌浓的眼光,锋利得像薄刃。他自嘲地轻笑,说,“我要是看你一眼,进去之后……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来。”

李重骏蹙起眉头,连手下都重了起来。绥绥嘶嘶地低声叫起来,他才像回神,松了松手,若无其事地替她系回了罗袜,然后拽过她的披帛来擦手。

绥绥:“……”

那药膏子气味微甜,可绥绥此时更贪恋李重骏身上那松木的气息,他扶她起来,绥绥却就势靠在他怀里,没有骨头似的,怎么都站不直,只好抱住他。

李重骏的身子僵了一僵。

良久,她听见他叹了口气。

“绥绥,我真的很累。”

绥绥愣了愣,想抬起头,他却把下颏抵在了她头顶:“别再让我添烦心事了,好不好?别的都不打紧,只要你照顾好自己。”

他低声说:“你记着,皇帝要怎样,你都不要反抗他……无论如何,我的心总是不变的。”

绥绥忍不住纷纷掉下眼泪来,却又觉得恍惚,她明明想哭,却咬着牙笑:“你的心?你的心在哪儿?……你这个人,性子又差,心眼又小,阴晴不定的,也许真到了那天,你就会讨厌我,然后杀了我。”

李重骏可能气着了,半天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恢复了那散漫的语气:“是了,我性子又差,心眼又小,我的手上已经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绥绥,我比你脏得多了,你会讨厌我吗?”他把那只冰凉的手背去揾她的脸,轻笑着追问,“会么?嗯?”

绥绥躲避着,把脸颊埋在手心里。她手上缠着刚才他擦手的披帛。李重骏最看不得这不干不净的样子,想去拉开她的手,但绥绥非常固执地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掉泪,转过身去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她却被李重骏推到了石头上。

他吻她,一路吻下颈子,吻到颈窝里。他托住她的颈后,手指冰冷,唇却温热。

绥绥终于哭不下去了——她忍不住呻吟起来了。

她仰着头喘息,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那阵阵墨绿松涛与云涛间时隐时现的一弯月亮。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半夜,她爬起来推开窗子,枕着窗槛看月亮,那月光也是凉丝丝的,照进花窗来,照在李重骏枕畔,照出他锋凌的眉目棱角。他嘴唇薄,唇角天然尖尖微翘;脸颊也薄,合着眼睛,眼尾也像柳叶似的,面相实在凉薄。

谁能知道,他的唇会这样软,这样温暖呢。

乳尖被湿热包裹,绥绥迷乱起来,按着他头,似乎想让他更深入一点儿,可李重骏终究只是“浅尝辄止”。

这是李重骏离开长安前,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绥绥被他吻得迷迷瞪瞪,倒还记得“正事”,把三小姐和贺拔的事讲给了李重骏。

李重骏听说,却像听了个笑话,嗤笑道:“别想了,你这媒人做不成。”

绥绥道:“为什么?”

李重骏没接这个话。他们似乎又说了些别的,温热的气息退去又回涨,绥绥只记得他的最后一句话。

“给我小心些,不要有了他的种。我脾气又差,心眼又小……”他到底耿耿于怀,狠狠咬住她的颈子,“屠起手足来,我可毫不手软。”

绥绥微微打了个寒颤,再回神,他已经走了。

太子走了,手握着兵符,与骠骑大将军杨家二郎,并刑部尚书,太常卿,太仆卿,太子詹事,林林总总多方势力,离开长安,往辽东去了。

战事早已开始,先以安东都护府召回纥、靺鞨、铁勒等部胡兵先击辽东,与此同时,天朝三十万兵马业已囤聚于幽州。天子下诏申饬高句丽王,又召新罗,百济发兵自水上进攻,分道而击,合势并进。

杨三小姐却还在眼前。

绥绥觉得有必要对这个情窦初开的姑娘负责,而且上一次失利完全是因为她的原因,出于补偿,那晚李重骏离开之前,她还是求李重骏牵个线,至少造出一场偶遇,让三小姐可以体面地与贺拔重逢。只有见面了,才有机会说开从前那些误会。

贺拔性子太闷了,三小姐又太活泼,两个人倒相辅相成,若真的能有一段姻缘,真是再相配不过的了。

李重骏到底有没有帮忙呢,绥绥在皇宫里也无从而知。后来他到辽东去了,贺拔自然也随行,绥绥就更不得知道了。

不过,她还有好多事儿要忙呢。

李重骏一走,皇帝更可以无拘无束地待她好,几乎到了宠爱的地步。

就像宠爱他的咸宜公主淑宁公主。

皇帝喜欢绥绥打扮成未出阁的小姐模样,让她跟着公主郡主们上学,可绥绥只认得戏本上几个字,程度太差了,总是闹笑话。

皇帝并不热衷于嫁女儿,九个公主里,五个都还没有出嫁。及笄的三个公主都不太搭理绥绥,只有玉安公主和咸宜公主,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梳两只双髻,玉雪可爱得像融化了的酥乳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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