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观沧海【十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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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斗胆问一句公子,朝廷对乌首族而今是什么态度”一名商贾谨慎问道。兴许是觉得自己这话触及到了庙堂之秘,这人忙佯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讪讪道“瞧小的嘴贱,草民不过是怕东境战乱又起,耽搁了闻公子的财路。”

这也是庄家们最为担忧之处,若是绕过任郡守与乌夫人,上了闻公子这条船,来年延东军将乌首族老窝踹了,任季还稳坐高台,他们便真是血本无归了。

闻雪朝心头一紧,他未曾同阳疏月提及过延东军情,不知他是否能应对自如。

阳疏月见商贾们纷纷看向自己,笑容可掬地拾起桌上折扇,朝壁上一指“诸位可知这是什么”

那璧上高悬的是东海王府的堂匾,上书“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八个大字。

“这是圣上钦赐给王爷的牌匾,昔有曹公东征平奸,今便有东海王扭转乾坤。诸位既然信得过闻某,难道信不过王爷”阳疏月道,“往后东境若再起纷争,你们跟对了主子,自然安枕无忧。”

“东境要变天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东海王是赵家王孙,大芙正统的龙嗣。任季虽扎根杜陵多年,不过只是个人臣而已。孰轻孰重,明事理者一目了然。商贾们听了这番话,知道闻公子是在给自己下定心丸,纷纷起身称是。

阳疏月送走了商贾们,绕回后堂,将一沓素笺递给闻雪朝“你之前拟的书契,他们都已签字画押过了。”

闻雪朝看了他一眼“多谢。”

阳疏月见堂中三人都很沉默,纳闷道“我方才说的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闻雪朝“阳大夫之言毫无破绽”

“你打心里认为我能扭转东海乾坤”赵焱晟打断了闻雪朝的话,问道。

阳疏月听了赵焱晟这话,停了手上动作。他方才搪塞那群商贾的说辞,果然又被赵焱晟挑出来咬文嚼字一番。

“前有五殿下打头阵,背后有闻大人出谋略,你赵焱晟不过一介闲散王爷,又能起到什么用”阳疏月冷冷道。

赵焱晟咬紧牙关“阳疏月,让你对我由衷一回,有那么难吗”

“好,赵焱晟,你要我说,我便一一

说来。”阳疏月从容转身,走到赵焱晟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半尺之隔,他扬起头,直视着赵焱晟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满腹经纶,读到目生白翳,仍手不释卷。上书院和翰林院的古籍被你翻了个遍,敢问京中,还有谁人比你更饱读诗书殿下出身如此高贵,可为何除了朱太傅,京中无人看得起你你可知那坊间传言是如何称道的,说你庸碌懦弱,陛下九子中,唯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阳疏月动了动嘴唇,声音带抖“这整个东境,今后皆归于殿下一人。你想当个闲散王爷,这乱世却不能随你的愿。”

赵焱晟脸色黯了几分,似是被阳疏月戳中痛处。他一向无意朝中纷争,整日钻研诗书,渐渐便远离了皇权中心。若不是遇到阳疏月,他恐怕如今已东山高卧,隐居避世去了。

此次闻雪朝与赵凤辞上门来,与他商讨对付任季之法。他虽百般配合,却只想偏安一隅,无意自找麻烦让自己涉局太深。

赵焱晟从不艳羡赵凤辞刀光铁影下的半生戎马,甘愿被人看作庸人,心中却也盼着四海清晏的光景。阳疏月这番厉声质问,顷刻之间便将他打回了原形。

君无壮志,何谈报国,而东境是他今生所归。

将军率阵上前,王侯安守后方,亦能成为一道无形的利刃。

该说的都说了,阳疏月垂下头,没再与赵焱晟多言。他已经忍了太多年,听四殿下被世人调侃,看他被朝臣藐视。

这人却从来都是云淡风轻,不争不抢的性子。而这东境之乱,恰好是他翻身的好时机。

赵焱晟看着眼前文文弱弱的小大夫迸发出的激昂,一时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觉。他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抓住了阳疏月的手腕。

阳疏月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未走出来。被赵焱晟一把抓住时,脸上神情还有些怔愣。

赵焱晟俯首,用唇轻啄了一下阳疏月的额头,温声道“疏月,本王知错了。”

阳疏月双腕被赵焱晟牢牢抓着,上半身动弹不得。他狠狠将膝盖顶上了赵焱晟的腹部,赵焱晟仿佛早料到他会对自己下狠手,灵活地向右一避,让阳疏月扑了个空。

阳疏月刚挣脱赵焱晟的手,便听到

身后传来一阵干脆的关院门声。原来是闻雪朝与赵凤辞见堂内势态不对,悄悄遁了。

他被赵焱晟那么一激,竟忘了这偌大后堂还有其他人在,脸顿时涨得通红。看来五殿下与闻大人全然目睹了方才发生的种种,包括赵焱晟抓住他的手,然后对他

赵焱晟并未给阳疏月细想的功夫,他伸手一把揽过阳疏月的腰,将弱不禁风的小大夫打横抱了起来。阳疏月一时间七窍生烟,在他怀中拼命挣脱,口中骂骂咧咧不知在嚷些什么。赵焱晟不顾阳疏月的剧烈挣扎,任他拽着自己的袖口撕扯,将人带回了后院。

赵焱晟为赵凤辞二人安排的是王府最大的别院,坐落在山腰最高处。别院中栽着一棵葱翠的柳树,夜间山风轻缓拂过,杨柳荡出柳絮,柳梢低垂在窗前,随风而动。

闻雪朝刚走进院子,眸中便隐隐一亮“这院子倒与云容阁有些像。”

赵凤辞跟在他身后“的确有些相似。”

他顿了顿,又说道“你院中也有一潭水池,不过院子里种的是槐树,不是柳树。”

闻雪朝面上笑吟吟“殿下并未去过几次闻府,怎记得如此清楚”

他当然记得云容阁内的一草一木。他困在洞穴暗牢的那些时日,闻雪朝的小院总是出现在梦中。院中有棵大槐树,闻雪朝曾在树下跌倒在他的身上,两人后背撞上那枝繁叶茂的大槐树,连带着一同摔入叶堆中。闻雪朝还在水池内养了许多锦鲤,有一条叫“大白菜”,有一条好像叫“大黄瓜”,名字他已有些记不清了。

闻雪朝的院子里也有一道高高的院墙,他总是趁闻府侍卫不注意,一跃而下翻入墙中。离京那日,漫天大雪纷飞,闻雪朝撑着油纸伞,走到院墙前,抬头看着他的影子。

赵凤辞嘴角微微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

二人正欲入屋,却听到不远处隐隐传来奇怪的声响。

那声音自王府主院传来,断断续续,听起来是小阳大夫发出来的。阳疏月话语声中带着浓浓的鼻音,时而破口大骂,时而胡乱叫嚷,最后又转作隐忍的哭声。

山中清静空旷,衬得那声响越发清晰。半晌,主院的灯火灭了,整座王府又陷入万籁俱寂中。

闻雪朝想起方才在后堂所见,又想起赵凤辞也曾亲眼目睹,面上有些尴尬。他此前便知阳疏月与赵焱晟的事,但赵凤辞看似并不知情。

他不知该如何与赵凤辞说起,只能含糊其辞道“五殿下,夜晚风凉,我们先进屋吧。”

没想到赵凤辞盯着主院看了半晌,站在原地未动“阳大夫为何一直在哭喊”

闻雪朝摸了摸鼻尖“或许他二人在切磋武艺”

赵凤辞幽幽道“赵焱晟与阳疏月皆不会武。”

闻雪朝支支吾吾“他俩许是醉了酒,在屋内胡言乱语,耍酒疯罢了。”他实在编不下去,只能仓皇避开赵凤辞的视线,先推门进了屋。

赵凤辞注视着闻雪朝落荒而逃的背影,眸中浮起一丝笑意。

鸡鸣报晓声清圆,闻雪朝皱了皱眉,梦中喃喃自语了一番,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别院内厢房七进七出,都是上好的软榻。闻雪朝近日奔波,终于能在安乐乡里偃意一番,于是昨夜酣然入梦,睡得十分香甜。

闻雪朝听到窗外又传来一声鸡鸣,几只鸟雀跃上了柳梢头,莺叫声婉转动听。他打了几个哈欠,正欲起身,却听到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天光还未大亮,赵凤辞为何起得那么早

他听见赵凤辞正朝着回廊尽头处走来,心念流转,又躺回了榻上。

屋外传来一阵叩门声,来人在门口等了半晌,见无人应自己,便轻轻推开了厢门。

赵凤辞缓步走入房中,厚重的纱幔挡住了榻上人的身影。他点燃了浅盥中的烛灯,闻雪朝的厢房便亮堂起来了。

他挑开垂帘,低下头细看榻上的身影。榻上人睡得正酣,侧卧在罗汉榻上,鬓边发丝垂落枕侧,颈间绛红线落,眉眼尽是柔和。

这世道虽乌烟瘴气,但这人是一尘不染的。

赵凤辞朝闻雪朝伸出了手,还未碰到他的侧颊,指尖微微一颤,又缩了回来。

闻雪朝似是听到了房中的动静,口中嘟囔了几句,随即翻了个身。

赵凤辞屏息半晌,见闻雪朝仍在熟睡,长舒了一口气,侧身坐到了榻前。

他约莫看了闻雪朝半柱香时间,窗外刮过一阵熏暖夏风,吹动了檐下的占风铎。玉片与屋瓦相

碰,发出细碎的声响。恍然中的清脆一声,拨动了赵凤辞的心神。他侧过身,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抱住了闻雪朝。

闻雪朝睫毛一颤,没有睁开眼。

赵凤辞的肩瘦削宽阔,腰身有着练武人独有的挺拔。隔着胸膛,他能感受到五殿下剧烈的心跳。他们离得如此之近,就连气息也缠绕在了一起。

自宫道上那惊鸿一瞥伊始,赵凤辞等这一刻等了很多年。

他恐是担心闻雪朝突然醒来,就连拥抱也是轻的,只是将这人用双臂拢了一个圈,不敢紧拥在怀中。

窗外东曦已至,天渐渐亮了。赵凤辞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为闻雪朝盖上了布衾,右拉上了榻前的垂帘,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听到赵凤辞脚步声远去,闻雪朝缓缓睁开了眼。

屋内昏暗的烛光随风摇曳,衬得他双眸星亮。他将左手从枕下抽出来,手心早已被汗打湿。

宛如一匹脱缰野马在心中飞驰,闻雪朝的心跳越来越快。他脑海中浮现出阳疏月昨夜的哭声,不知赵焱晟到底做了什么妖,将阳疏月逼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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