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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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延希道:“话虽如此,可是陛下不是傻子,以后还是小心为妙。”伺膳太监冷笑道:“陛下力行节俭,要断了咱们的财路,想的到美。便是一块豆腐一颗青菜,我也要榨出铜钱来。”顿了一顿,又道:“听说宫中大乱的时候,你趁乱顺手牵羊,偷了不少宝贝?”孙延希连连摇头,正色道:“没有的事,我深知做太监的规矩,而且手脚最是干净,你不要冤枉了好人。”

伺膳太监嗤之以鼻,道:“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但凡有点地位的,有几个手脚干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在绞尽脑汁的捞钱。大家知根知底,你瞒不了我的。”孙延希眼见瞒不过去,只得支支吾吾道:“也没有甚么,不过顺了两件玉器而已,想着过些日子,带出皇宫,换点铜钱。”叹息一声,又道:“要说咱们这些做太监的,人不人鬼不鬼,实是天底下最苦的人,没有人拿正眼瞧咱们。无儿无女,老了也没有人养老送终,现在不捞点钱,等到老了,下场就是凄惨二字。”伺膳太监亦有同感,道:“谁说不是?”

孙延希笑了一声,道:“现在说这些多愁善感的话也没有用了,徒然自寻烦恼。真到了老的那一天,眼睛一闭,两腿一蹬,甚么都完了。”伺膳太监呸呸连声,道:“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咱们去吃肉喝酒,然后叫上几个相好的赌钱。”听到赌钱,孙延希顿时两眼发光,道:“还等甚么,快走罢。”

郭威晚饭没有吃成,反而怄了一肚子气,董氏微微一笑,劝道:“陛下是天子,天子就该有天子的度量,和太监怄气,不但失了身份,而且不值得。”郭威摇头道:“你以为我是在和太监怄气吗?我是在担忧,不说民生凋敝,国力衰弱,就说各地的节度使们,有几个真正的臣服,又有多少狼子野心,又有多少人蠢蠢欲动?我虽做了皇帝,可是皇位一点也不稳当。有太多事等着我做,可真是千头万绪啊。”

正在这时,宫女端来两碗面片,放在桌上。董氏笑道:“大道理我不懂,可是知道做事和吃饭一样,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是一件一件做。陛下饿了,进膳罢。”郭威摇头道:“我没有胃口,吃不下,你自己进膳罢。”董氏道:“看到陛下忧心天下,操劳国事,我插不上手,帮不上忙,真是心有余力不足。不过我知道,陛下雄才大略,英明神武,比起汉隐帝,强过千倍万倍。”郭威神情大变,厉声道:“你拿我和刘承祐那混账东西相提并论?”

董氏见状,醒悟过来,犯了忌讳,忙道:“我不该在陛下面前提起刘承祐,知道错了,请陛下息怒。”郭威忽然大笑起来,道:“朕虽然不是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但也绝不是刘承祐那样昏聩无能的货色。朕既然能从他手里夺过天下,也必能守住。”神情舒展,显得踌躇满志,信心十足。董氏连声说是,道:“大周天下必定能在陛下治理之下蒸蒸日上。”

郭威道:“老话说的好,男主外女主内,国家大事不必你操心,可是这后宫之事,你可要多多费心。”顿了一顿,又道:“朕只有一个皇后,那就是圣穆皇后。朕亏欠她太多,因此不再立后了。你虽然没有皇后的名分,可是却是不折不扣的后宫之主,也不要你事必躬亲,把后宫管教的顺顺当当足矣。”董氏问道:“请教陛下,我该从何处着手?”

郭威笑道:“在大臣面前,我是天子。在你的面前,我则是官人,说话不必如此拘谨。这几天来,我暗中观察,太监宫女为数不少。国家穷困艰难,哪里养这许多闲人?皇宫里只你我二人,哪里需要这许多太监宫女服侍?”言辞及此,想起了一件事,又道:“不止咱们二人,还有一个昭圣皇太后。不是朕不记仇,她的儿子杀了我全家,我恨不得以牙还牙,杀她全家。朕不杀她,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既然留下她,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谅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吃多少能用多少?”董氏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郭威又道:“朕接手就是这么一个千疮百孔,到处都是窟窿漏洞的烂摊子,因此一定要恪守‘节俭’二字。适才倒掉那一桌价值几百贯的珍馐美味,就是害怕划向骄奢淫逸的深渊。”董氏道:“真难为陛下一番苦心。”郭威道:“因此你不要埋怨我小气。”董氏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吃过苦的人,没有陛下想的那样娇生惯养,养尊处优。”郭威颔首道:“只有咱们清心寡欲,过苦日子,天下才会富足,才会长久。”

董氏微笑道:“治理国家,不是要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治理不是?”郭威大笑一声,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的肚子还真是饿了。”董氏笑道:“陛下快用膳罢。”两人坐到桌旁,董氏见他吃的津津有味,道:“这一碗面片够不够?”郭威道:“够了,够了。”董氏道:“我吃不完这多,匀一半给你。”郭威也不客气,伸出檀木筷子捞了半碗到自己的碗里,道:“这碗面片虽然清汤寡水,可是就是吃的舒坦。”

用完了晚膳,郭威道:“刚才说到治理后宫的事,昭圣皇太后那里一切照旧,咱们务必锱铢必较,节俭一些,再就是裁减太监宫女的事。一些年纪大了的太监,让他们各自归家。想嫁人的宫女,就让他们出宫嫁人。总而言之,宫里不养闲人,想出宫的人,打发一些钱,让他们出宫罢了。”董氏应声说是,道:“陛下累了一天,早点歇息罢。”郭威摇头道:“我要先看一会书,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你先歇息罢。”

孙延希和伺膳太监吃酒赌钱去了,另有太监服侍郭威。来到别殿,太监连忙点燃了蜡烛,郭威道:“朕来看书,点三支蜡烛就够了。”太监当下说是,吹灭了多余的蜡烛。说来也怪,往常都能静下心来看书,即令澶州兵变、兵进开封等千钧一发时刻,也是手不释卷。然则此刻虽然心情平静,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既然看不进去,索性放下天天翻阅的《阃外春秋》,在别殿里来回踱步。

他回想邺都起兵直至登基诸事,虽然第一次兵进京师,大臣们皆不臣服,然则最终还是夺取了天下。这其中固然运筹帷幄,力挽狂澜,收服了天雄军。天雄军骁勇善战,功不可没。但是转念一想,天雄军果真是功不可没吗?天雄军能征善战不假,后汉的禁军毫无斗志,临阵变节,一触即溃,也是亲眼所见。把京师交给这些不忠的乌合之众拱卫,如何能够安心?再者禁军中大多将领原是河东旧部,刘氏一族僵而不死,刘崇还在太原。禁军中有多少将领和刘崇眉来眼去,暗中勾结?想到此节,背脊不禁一阵发凉,当下道:“来人。”

守在别殿门口的太监快步而来,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郭威原本想差遣人请王峻进宫商议此事,但是转念一想,这个时辰,王峻只怕早就睡下了。这件事虽然要紧,却不至于火烧眉毛,于是摇头道:“没有事了。”

其实王峻的府邸,此刻依然灯火通明。他是大周第一功臣,兼任宰相和枢密使二职,政权军权集于一身,统领文武百官,总揽朝政,当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些钻营奉承的内外官员在府外排起了长龙,争先恐后的拜见王峻。攀亲的、托故的、套近乎的络绎不绝,恨不得踩烂王府的门槛。各色人等要巴结当朝第一大红人,当然不会空手而来。自是绞尽脑汁,用尽心思,甚么奇珍异宝,名家字画,应有尽有。这些人满脸堆笑,腆着脸皮请王峻赏收礼物。王峻也不推辞,一一笑纳。送走众人之后,王峻看着一屋子琳琅满目的古玉金器、珍珠玛瑙、名家书法字画,回首前尘,不禁感慨万端,心想:“颠沛流离,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活成了人样。”

次日郭威与众大臣议完国事之后,留下王峻,要与他商议机密大事。郭威道:“秀峰兄,昨夜我彻夜未眠啊。”王峻是他最信任之人,虽然做了皇帝,还是一如既往地以‘秀峰兄’相称。王峻笑道:“你高兴的睡不着觉?”郭威摇头,一字一顿道:“我是担忧,担忧的彻夜难眠。”王峻心中大奇,问道:“天下已然在你手中,你还担忧甚么?”

郭威站起身来,踱到殿中,叹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接手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国家内忧外患,担忧的地方多了。”顿了一顿,又道:“秀峰兄,你觉得我能够夺取天下,是天雄军百战之功吗?”王峻想了一会,道:“天雄军勇猛善战,个个不惧生死,一往直前,一战定乾坤,功劳着实不小。”郭威重重‘哼’了一声,道:“我却不这么想,要不是后汉的禁军贪生惧死,畏缩胆怯,刘子坡之战,一触即溃,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我如何能胜的这么轻轻松松?”

王峻心中纳罕不已,心想:“打了胜仗,夺了天下,还不开心,这是何必?”但是心念一转,顺着郭威的思路走下去,终于也悟出了端倪,道:“是啊,虽说天雄军勇猛,可是也是后汉的禁军也太过脓包。当天两军刚刚交战,后汉的禁军就败了,扔下刘承祐那小子,置若罔闻。这么一说,天雄军似乎也没有多大功劳。”顿了一顿,问道:“你想处置天雄军?”

郭威摇头道:“那倒不是,毕竟天雄军助我夺取了天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掉转枪头对准他们,会寒了将士们的心。”神情变得凝重,又道:“我是不放心这些禁军。”王峻沉吟片刻,道:“禁军中有许多将领都是河东旧部,难包他们不吃着锅里看着碗里,想着刘氏还能东山再起,确是不能不防。”

郭威心中正是如此担忧,点了点头,道:“我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于军中恶习知之甚稔,骄兵悍将们打起仗来,一个个贪生怕死。可是闹起事来,却又无法无天。”王峻嘿嘿冷笑,道:“这却好办,把天雄军安插进禁军,看谁还敢作乱。”郭威摇头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把天雄军安插进禁军,河北诸州的防务交给谁?这些混账大兵们把开封抢成了白地,可是终究还有几分血性,要抵御辽军,还是要靠他们。我的意思是,在侍卫亲军之外,再组建一支新禁军,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殿前军’。”

听到这里,王峻恍然大悟,心想:“姜毕竟还是老的辣。”不禁抚掌叫绝,道:“殿前军用咱们的人,如此一来,与侍卫亲军分庭抗礼,互相制衡,就不怕侍卫亲军挟权自重,尾大不掉了,我这就着手去办。”他与郭威同心同德,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自是举双手赞同。郭威颔首道:“我是这么想的,原后汉侍卫亲军的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番号不变,改护圣军为龙捷骑军,改奉国军为虎捷步军。”王峻知道这是换汤不换药的叫法,问道:“那殿前军一边呢?”郭威道:“把原后汉小底军编入殿前军,改为铁骑骑军,原控鹤军番号不变,是为步军,铁骑军和控鹤军将来就是殿前军的主力,另外再招募散员、东西班等军。”顿了一顿,又道:“国家眼下没有钱,招募新军的事,可以暂缓一些时日,先把小底军和控鹤军编入殿前军。”王峻颔首说是。

郭威又道:“天雄军总呆在京师不是办法,时间久了,指不定又会闹出甚么大事,再说河北空虚,须得要他们尽早回去。王殷答应了没有,几时去邺都赴任?”王峻道:“我也在等他的回信。”郭威叹息一声,道:“他是还想和我讨价还价,你再替我软硬兼施的敲打敲打他。不管他答不答应,天雄军必须尽早拔营。”重重‘哼’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的道:“我就不信,除了王殷,没有别的大将能够镇守河北。”

正说之间,孙延希走到殿外,道:“陛下,天雄军衙内都指挥使遣使觐见。”郭威神色一喜,道:“传使者觐见。”过了一会,王朴手捧贺表和奏章走进大殿,行跪拜之礼,道:“微臣觐见陛下。”郭威道:“免礼,起来说话。”王朴站起身来,呈上贺表和奏章。郭威知道各地的贺表千篇一律,于是先看奏章。奏章上先说河北一切风平浪静,敬请郭威放心。又说忠孝不能两全,为了防备辽国,不能擅离职守,回京拜贺。最后又叮嘱郭威保重龙体,不可操劳过度。拳拳之情,跃然于字里行间。

郭威一眼就看出是柴荣的亲手笔迹,不禁眼眶微湿。他呆了一会,道:“赐坐。”孙延希当下搬来一只锦墩,王朴并不落座,正色道:“陛下和王相公面前,王朴一介刀笔小吏,不敢造次。”郭威道:“你一路风尘仆仆,朕还有话问你,权当是歇息一下。”王朴欲要推辞,王峻嘿嘿笑道:“陛下面前,可不是谁想坐就能坐的。要不是你是陛下驾前旧臣,也没有此等殊荣。陛下要你坐,你就坐罢。”言下之意,若在推辞,那就是不识抬举了。王朴不但聪明绝顶,而且性情与众不同,五分严谨肃穆、不苟言笑之中又有三分傲慢二分孤僻,闻得此言,当下告坐。

郭威笑道:“这就对了,朕说句真心话,朕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要因为朕做了皇帝,高高在上,就拘谨生分了。”王朴欠身道:“微臣明白了,看来是微臣多虑了。”郭威道:“荣儿还好罢?”王朴道:“回陛下,衙内都指挥使一切安好,只是为了提防辽军趁虚而入,十分操劳,好在辽军并无动静,一切安然无恙。临行之前,衙内都指挥使一再叮嘱微臣,要微臣转告陛下,不能回京庆贺,请陛下恕罪。”

郭威笑道:“荣儿做的很对,何罪之有?庆贺我登基是轻,防范辽军才是重中之重。他分得清轻重,这样很对。”言下极为嘉许。王朴道:“衙内都指挥使还送来了贺礼。”郭威微微一笑,道:“荣儿还送来了贺礼吗?拿进来我瞧瞧。”孙延希当下命两名小太监把贺礼搬进大殿。这件贺礼乃是一个铁桶,锃光瓦亮,和寻常木桶一般大小。只是分量沉重,两个小太监抬得气喘吁吁。

王峻奇道:“这是甚么贺礼?这不过是铁打的桶罢了,如此粗陋不堪,怕是柴荣弄错了罢?”王朴站起身来,道:“相公有所不知,此桶寓意大周朝固若金汤,铁桶也似。”郭威开怀大笑,道:“好寓意,好寓意,看来荣儿颇费苦心了。”王朴道:“正是,衙内都指挥使不敢动用府库一个铜钱,因此送此贺礼,恭祝大周朝坚不可摧,千秋万代。”郭威连连点头,道:“这铁桶寓意很好,深合朕的心意,别的官员送的珍珠宝石、奇珍异宝,我还看不上。”王朴道:“衙内都指挥使说过,陛下吃过苦,不喜铺张奢靡,一定会喜欢这件贺礼,正印了父子连心那句古话。”

郭威频频点头,道:“对极,对极,真真是父子连心。”顿了一顿,又道:“朕与王相公商议了一下,准拟让荣儿出任地方,做个节度使,不过是做天雄军节度使还是镇宁军节度使,还没有定下来。你可以提前告诉他,好叫他心中有个底。”王朴躬身道:“微臣遵旨。”郭威又道:“你是状元,学识渊博,才情窎远,朕是素知的。”王朴欠身道:“陛下过誉。”郭威道:“大周立国,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朕心知肚明,你也不必谦虚。”王朴道:“臣只是尽了臣的本分,没有寸尺之功。”

郭威微微一笑,道:“你不邀功,很识大体。朕原本想留你在京师为官,可是荣儿身边没有才智出众之人辅佐,终是不成。我看你们性情相近,都刚烈似火,应该谈的来。”王朴道:“衙内都指挥使公忠体国,正大光明,果敢干练,微臣很是钦佩。”郭威道:“朕想留你在荣儿身边,做节度使掌书记,你意下如何?”王朴不假思索道:“臣愿意。”郭威点了点头,道:“你打算甚么时候回去?”王朴道:“臣辞别陛下之后,即刻回去。”郭威道:“好罢,朕写封信,你带给荣儿。”领了密信之后,王朴辞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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