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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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四日一早,明军在彰义门、居庸关大胜的消息,就被带到朝堂上。

“真的吗?战况如何,说给朕听听。”朱祁钰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他不顾及皇帝应有的威严,咧嘴笑道。殿内站立的大臣,见小皇帝这般激动,难免不快于他的轻浮,可战场得胜,毕竟是能压倒一切抱怨的。

“昨夜,瓦剌军进攻彰义门,都督王进、武兴奉于尚书之命,带兵迎战。起初我军攻势迅猛,敌寇马上就要退兵,可是……”报信人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他的眼光游移不定,好像在探视皇帝身后的几个宦官,又好像没有。

“究竟怎么回事?”朱祁钰不清楚,胜利便是胜利,何事需隐瞒至此?

“中官组成的一支军队,不听指挥,从中杀出,他们又不识作战策略,一通乱打。我军阵脚大乱,敌寇借势反攻,我军多人被乱箭射杀,连武兴都死于非命……”报信人一时更住。朝堂上很多对宦官不满的大臣,皆喟然叹息。

“这些太监是疯了!”朱祁钰大怒,“朕之前就晓谕,军纪不可违,他们这是有何居心,不把朕,不把于尚书放在眼里!”站在皇帝身后的宦官金英,不自觉打个冷战。不过堂上众人都没注意到他。

“那,瓦剌人怎么吃败仗的呢?”朱祁钰消了气,继续问。

“陛下有所不知,”报信人说,“眼见着敌寇就要杀进彰义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杀出很多老百姓,他们好多人爬上城墙,向下面敌军扔石块、砖头。敌寇朝上放箭,有几个人被射下城头,就有几个人爬到城墙顶,继续抛物。我们还有些残兵,趁敌寇被老百姓扰乱,死守彰义门,绝不放入一个敌军。没过多久,王竑、毛福寿两位大人带兵来援,这才击溃敌兵。”

听完,朱祁钰又喜又气。喜的是百姓深明大义,作战应用。气的是,食禄甚多的宦官,一到紧要时刻,竟连平民都不如。他打算听完居庸关战况,然后依势整兵。“居庸关之战何如?”他问。

“这要多亏罗通大人,他看到瓦剌兵前来,马上让人把他们阻在关外,然后和兵士在关口前后浇水,水一流地上就结冰。瓦剌人向前多走两步,就滑倒在地,一个个就头破血流,起不了身。冰快化了,罗大人就和兵士继续浇水,就这样浇了几天几夜,瓦剌人不得入关,扭头就逃,罗大人派兵追击,一举歼敌。”

“啊?哈,”朱祁钰不禁嘲笑,“他们连冰上作战都不会,枉在北国东奔西跑这么多年。”说完,他不再掩饰,背靠龙椅,哈哈大笑。

自朱祁钰登基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臣子面前欢笑。许多大臣也笑出了声,这些天的不安、愤懑、忧虑,统统被胜果冲散。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人灰溜溜地低下头,他就是徐珵。他想,依小皇帝的脾气,哪怕自己再会算卦,也逃不过圣上的清算。这卦怎说不灵就不灵了呢?突然,他灵机一动,打算顺水推舟,试探下皇帝的态度。

“皇上,”徐珵发话,“现在不宜大喜。”

朱祁钰见徐珵泼冷水,怒上心头。“刚才朕听取战报,他没准还忙于算卦呢。”他心里嘀咕,“这位“神算子”会算出些什么,与其让他藏着掖着,不如让他在众人面前展示一把,待朕好好嘲讽也不迟。”他打定主意,问:“你又有何高见?”

“臣以为,敌军不会轻易北撤,必然要骚扰边关某处。陛下应乘胜追击,派军紧跟,一旦有事,可迎头击溃。”说完,徐珵窃喜。他以为,这次他不主张南逃,而主张追击,朝廷该给他赏赐了。

可朱祁钰听完,不仅不回话,反而像之前那样,靠在龙椅上大笑。可他的笑,又和之前不同,笑声中透露出一丝丝讽刺,还有一丝丝刻薄。徐珵的双脚颤抖了一下,他以为皇帝得了疯病,惴惴不安。他不安的不是皇帝生病,不安的,是一旦皇帝真疯,他就要忙着找新靠山,一通折腾免不得。

朱祁钰终于止住笑。他一对水灵灵的眼睛诡秘地盯着徐珵。徐珵心内七上八下,他听见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说的不是时候。昨日下午,于尚书就把你的高见,全写在奏本里。他还拟了份名单,把打算派去追击瓦剌的将领的名字,写得清清楚楚。朕已准奏。现在,若没什么意外,杨洪、杨俊、孙镗、范广等人,早已上路迎战。”

说完,又是一阵“哈哈”笑声,可笑声不只有朱祁钰的,还有几个大臣的。徐珵又像两月前那样,低头不语。“神算子啊神算子,可惜你没算准时间,不然还可以早两天上奏陛下。”徐珵已然意识混沌,听不出嘲笑他的人是皇帝,是胡濙,是江渊,还是谁。他再度嫉妒起于谦来,这人时时刻刻都比他抢功。皇上登基以来,对他的建言可谓百依百顺。忽然,他又窘又恼,心中一片空白,之前愿意说的,愿意想的,全都消失无踪。

“陛下,于尚书于国有功,待他回朝,须多加赏赐才是!”王直说。左顺门事件时,他已经领会于谦的勇气,这次,他又佩服于谦的才华。

“是啊,是啊。”王直身前身后几个大臣,接声应和。

“岂止是于尚书!”胡濙插话,“武清伯石亨作战英勇,功劳甚多,也应重赏。”

朱祁钰羞涩地拍一下脑袋。“胡尚书此话有理,于尚书指挥有力,但石将军作战之勇,亦不可小觑。两人应同受封赏。”

胡濙大喜,行礼道:“陛下英明!”

王直等几个大臣,也行礼喊英明。

朱祁钰淡淡一笑,脸上绽出一股年轻人特有的孩子气。登基几十天来,他的这种气质,招来一部分大臣的喜爱,也招来一部分大臣的不满。好在,战争打赢,喜爱的或不满的,都能稍微放宽心。

也先眼见明朝将领作战英勇,自知无力取胜,遂挟持朱祁镇北逃。半路上,他们趁追击的明军不注意,竟偷袭了明朝先皇皇陵。朱棣的长陵、朱高炽的献陵、朱瞻基的景陵,一个接一个,被他们付之一炬。等明军追到帝陵,那里只剩一片废墟。将领们眼见瓦剌肆意破坏先帝陵寝,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禁跪地大哭。

朱祁钰在偏殿听到此等战报,一时气的说不出话,上身颤抖。内侍递上一杯茶,他丝毫不理,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仿佛眼前就是化为焦土的帝陵。正帮朱祁钰处理文书的金英,明白帝陵被毁是莫大的耻辱,也和皇帝一样怒高八丈。然而,没过多久,他觉喉咙里一阵干渴,料想不喝水,怕会活不下去,就去倒杯茶水。他走时轻手轻脚,身怕不慎触犯龙颜。他喝完茶回来,见皇帝仍坐在桌边,而且,手、脚、脸庞、甚至眼睛,都没有丝毫变动。内侍递来的杯子,依旧搁在桌角,原来里面有多少茶,现在里面就有多少。金英顿时心急,“莫非陛下气病了?”他六神无主,抿抿嘴,突然走到桌子一侧,“砰”,敲一敲桌子。

“别吵!”朱祁钰惊跳起来,直直站立。他这一跳,吓得金英手足无措,双足不自觉抖动。

“陛下息怒,”金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小的只是不小心碰到的,见陛下生气,想上来劝劝皇上,就,就撞到桌子了,您,您别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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