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鬼蜮(2 / 2)
窗户和门都如常紧闭着,徐清焰却感到了冷。
莫非是外面又开是落雪了么,他将双手放到唇边哈了口白气,用力搓了两把瘦削的胳膊,拿过叠在枕头旁边的冰熊皮披风将自己裹起来。
冰熊皮仍旧轻薄柔软,却抵挡不住那股子寒气。
不对劲。
徐清焰略皱眉,十分谨慎的观察着四周情况。
他还在睡着前那个被春山门安排的房间里,屋内的物件摆设没有任何变动,却跟那盏不停摇曳的烛火一样,隐隐约约的被镀了层浅淡黑气。
也正是这些黑气裹挟着冰熊皮也挡不住的寒冷。
屋内空荡荡的,李观棋不见踪影。
徐清焰略作沉思,对自身处境有了些许猜测,抿紧了嘴角,自怀中取了颗桃木钉藏在掌心后,浑身戒备着走过去开了门。
天上残月如沟,地面光线昏暗。
春山门里遍地的山石和树丫在夜风中静谧林立,他明明感觉到了有风吹过的痕迹,面前黝黑的树叶和山石却好似被谁彻底禁锢了动作和生命。
就那么静悄悄的、如同死物般伫立在那里。
盯着那棵树看了片刻,徐清焰轻轻伸出手去,有清冷皎洁的月光自空中撒落,他却没能在地面找到手的影子。
不仅是他。
那些沐浴在月光中的所有山石树木,皆不见影子……或者说,他们就是影子本身。
徐清焰轻皱眉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鬼蜮。”
许久不见动静的青鸟在他肩头摆动着青色尾羽,低低的应了声,“应当是鬼蜮没错了。”
徐清焰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周身寒意更甚。
所谓的鬼蜮,顾名思义,是由鬼族或者鬼修专属的领域,经常会有鬼修在对敌时开启鬼蜮,将对手神魂生拉硬扯至自己领域里。
在这里,鬼蜮的主人便是能掌控法则的神灵。
即便是对手的实力境界比开启鬼蜮的鬼修高出许多,在鬼蜮里也是危机重重,稍微不小心便会阴沟里翻船,再没有出鬼蜮的机会。
跟剑修的剑意一样,都是难得却极好用的利器!
他环视四周,未见其他人影。
但既身在鬼蜮,周遭是必不可能安全的。
在那些看似毫不眼的山石草木里,说不定就潜藏着最为难防的森然危机,徐清焰紧扣手中桃木钉,跟青鸟低声交流,“如今该怎么办?”
青鸟反问他道,“你自进春山门想了些什么?”
人心鬼蜮。
鬼蜮最厉害之处,便是能察觉到人心中最恐惧、或者最期待的事物,将其具象化出来,达到伤害或者引诱的效果,让被卷进鬼蜮的人心甘情愿被杀死在鬼蜮里。
这鬼蜮算时间应当是在他们来之前,就被布置在春山门里,他们自踏进春山门便进了鬼蜮,那这段时间徐清焰在春山门的所思所想,都极有可能变成这个鬼蜮的一部分。
各人思绪不同,在鬼蜮里所遇景象也不相通。
所以他在这里看不到李观棋,正是因为这个。
徐清焰深知鬼蜮的厉害,闻言心情颇为沉重。
青鸟倒很是轻松,伸长脖颈往周边看去,“我看你这几日有李观棋在身边陪着,倒也心情颇好,应当是没想起什么太过危险的东西,这鬼蜮倒也不算难破……”
徐清焰抿紧嘴唇,“我今日想起了无边渡口。”
语气虽轻,却响若惊雷。
青鸟被吓得使劲儿扑腾了好几下,差点没站稳从他肩头掉下去,赶紧惊慌失措的拿爪子抓紧了他头发,痛心疾首,心如死灰的唉声叹气。
“徐清焰,你完了!”
“我也完了……看来咱们是过不去这坎了。”
无边渡口一战何其凶险!
那些跟仙盟中人死战到底的鬼修们,哪个不是手段残忍,恶毒至极,更别提当时被鬼修们炼制出来的、层出不穷的傀儡怪物,随便哪个被鬼蜮具象出来。
都不是以徐清焰如今的修为能够抵挡得住的!
青鸟自觉命不久矣,满心的沮丧绝望。
徐清焰却并不打算留在这里等死。
握紧手中的桃木钉出了门,门外也同样残月高悬,冷月银辉撒下来后显得昏暗阴冷,周围阴沉模糊,影影绰绰的全是山石和树木成排林立。
如同蛰伏在暗处、随时都可能扑出来将他撕裂吞下去的狰狞巨兽。
他握紧桃木钉出门,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却见在那望不到边的成片昏暗里,极为缓慢的亮起了盏灯。
灯火如豆,淹在冰冷沉静的黑暗中摇摇欲坠。
却能压盖住空中悬着的残月暗光,透过夜间随处可见的昏暗和冰凉,将不甚明亮的灯光送到他眼前来,让他在这危机四伏、遍地阴凉的鬼蜮里精神一震。
如同吞了灵丹妙药般,突然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来。
徐清焰略犹豫了下,朝着那盏灯的方向走去。
他总觉得那灯有些猫腻,必须去弄个清楚。
灯光距离他并不算远,就在他们隔壁的院子里。
徐清焰循着灯光方向找过来,跨过院子口的雕花月亮门,往里面再随便走了小段距离,便看到盏点燃了搁在院内石桌上、看样式他极为眼熟的铜灯。
能不眼熟么……
那是他的魂灯!
是他当年拜进忘情宗后,由他师父亲手点了,放置在忘情宗弟子命阁里,本该在他身死忘情宗后就熄灭了的魂灯,如今正好好的摆在他面前,点着满盏的鲜红灯油。
灯火虽摇曳着,却始终没有要熄灭的意思。
就连那铜灯底座边缘,由他师父留下的两个指印,也还赫然在目。
徐清焰略微愣住。
他的魂灯,怎么会没有灭。
——若是因他借尸还魂的缘故,魂灯没有彻底熄灭,倒是也能说得通,可他的魂灯本该安置在忘情宗,跟他师父、他两位师兄的魂灯相伴。
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他略有些疑惑,慢步朝魂灯的方向走过去。
灯火摇曳,燃着的是满盏鲜红。
徐清焰伸手捻了点灯油,放到鼻子前细闻。
是血。
这倒是让他想起被锁在他们忘情宗藏书阁最深处、轻易不允许被门中弟子翻阅的禁术,其中就有关于用心头血点魂灯,替逝去之人续命的描述。
那书是被他师父亲手锁进藏书阁最深处的。
用他师父的话说,以心头血燃魂灯,虽然能将两人命数绑在一处,让逝去之人的魂魄不入地府投胎转世,留在人间寻找重获新生的机会。
但自古死而复生、逆天改命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拿心头血点魂灯的时候,那灯里燃的不是油。
是血,是另一个人的命。
这法子,说到底是一命换一命。
且死去之人,被换回来的几率极小不说,拿血点灯的人还必须日日放血,保持魂灯不灭,时时刻刻遭受烈火灼烧烘烤。
乃是一等一的阴毒惨烈,因此被列为禁术。
徐清焰盯着那盏盛满鲜血的铜制魂灯许久。
心中怅然。
有人在试图复活他。
用得还是取心头血点魂灯这般绝望的法子。
何必呢,他轻轻叹了口气。
忽听耳边响起“吱呀”的开门声。
徐清焰抬头望去,只见一头白发如银,身穿黑色粗麻孝服,头系白绫的宁域白自房间里出来,并未注意到站在魂灯边的他。
径直走到石桌跟前坐了下来,将手中拿着的东西放到桌面上。
那是几块破碎成渣的碎玉,泛着粉白桃花色。
徐清焰直觉有些眼熟,慢吞吞的靠近过去看。
是那把玉剑。
那把他送给宁域白,后被宁域白蓄了剑意后转赠白潇潇防身,被白潇潇数次释放其中剑意后、破碎成碎渣的粉白桃花色玉剑碎片。
只见宁域白垂着冰冷眉眼,在那堆碎玉片里翻找了片刻,突然将其中一块拿了起来。
那是块白色居多、只有些许粉色的碎玉。
奇怪的是,就在那块指尖大小的粉色旁边,渗进去了块幽幽的绿,在粉白玉块中间显得格外突兀,也极为刺眼。
看着那块幽绿,宁域白似乎略愣了下。
随即,那双惯常冰冷无波,情绪不显的眼眸里,翻卷起如同雪山崩裂、声势浩大的锋利杀意。
徐清焰面无表情的垂了眉眼。
在脑海中低声问青鸟,“这就是鬼蜮认为我最期待见到的?”
他可没忘记这里是鬼蜮。
人心各异,折射出来的鬼蜮便各不相同。
在这里连跟他同住一间房的李观棋都不见,宁域白怎么可能出现,他好好摆在忘情宗的魂灯又怎么可能出现!?
那被白潇潇藏好的碎片又怎么可能出现。
不过是鬼蜮给他展现出来、以为他想看到的幻影罢了。
只是徐清焰不懂,他看到的为何会是宁域白以心头血点魂灯替他续命,是宁域白察觉到玉剑碎片里的端倪,察觉到白潇潇的真面目。
他笑得极冷漠,“我何曾期待过这些。”
青鸟也觉得纳闷。
它对徐清焰的心思最了解不过,知道他最惧怕也最期待的事物,小声嘀咕,“这鬼蜮也不知道是谁所设,竟连你的弱点都抓不到,看着也不怎么危险……”
正说着,宁域白突然抬头,朝他们望过来。
确切的说,他望向的是……徐清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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