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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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基业充耳不闻,先赶众少年上船,又一个劲催艄公尽快发船,但艄公说得再等等,客人多了摆渡才不会亏本。船上就这一行人,等客满起码还得半个时辰,所以等之中解愁重拾旧话题:

“若是俺们主动成为索将手下的死士,就能随时随地护佑他们了;他们为了不叫俺们焦心,多半会惜死爱活的,不会再杀得不顾惜自家的命了吧。”

说完此话,抬头看在船尾眺望对过寿春城的秦基业。恰好秦基业回头,俩人的目光便接上了。秦基业用平静的口吻说着严厉的话语:

“好了好了,你们女孩儿别总想着心上人。想想晋风,想想学述吧。想想鱼二、元宝和猪瘦、羊肥吧。再想想就在对岸寿春南门等着我们的流水吧。杨去尘、刘金斗、谢宝卷和封驭的命是命,颜学述等人的命也是命,但凡是命,不分贵贱高低。”

“溥天之下的命是一样珍贵的。所以啊,学述没成为死士,我心里怪对不起你们的。”说这话时,晋风把目光从秦基业脸上转到秦娥等女孩儿脸上。稍停,又说:

“我不反对掉头北上加入索部。生我养我的阿爷给冤杀了,幸好你我一路走来打来,都成兄弟姐妹了。所以只要跟你们在一块儿,北去便北去,战死便战死,活命便活命:在一块儿便好。”

眼看秦基业就要光火训斥晋风,一直缄默不语的学述赶紧说:

“有些话与其憋在心里不说,只表现在脸面上行动上,不如尽快说出来,也好众志成城,南下像个南下的样子,北归有个北归的由头。”

“显然你也是赞成北归加入索部敢死队的,”秦基业对学述说,“不妨说说你的由头。”

“几天前,索将擅自代表大唐赦免去尘等人,是多重力量协同的结果,但索将本人及其手下还是痛恨杨家败坏大唐江山。故而作战当口,可想而知去尘他们会给当作死士里的死士,干的是一马当先摧锋接矢的活儿,战死那是分分秒秒的事儿。但若是我等尽快北上找到索部加入敢死队,时刻与他们并肩作战,则索部上下不得不因看重我等的命而怜惜他们的命,——这是不言自明的。”

秦基业扫视猪瘦、羊肥、鱼二、元宝说:“怎么个想法,你等不妨也说说。”

元宝当即应声说:“就当仍给叛军围在山上,日日夜夜不得不冒着折损人员的危险奋力作战。”

“那时想现在,没觉得能活;同理:现在想将来,虽说不觉得能活下去,可未必不能活下去。”

鱼二的话说得众人直点头。“况且加入的是能征善战的索部,我等上头又有师傅做主。”

猪瘦说,“若在智勇上头多花点功夫,活面定然大过死面。”

“是呢是呢:只要精心和面发面醒面揉面,活面的可能性要远远大过死面。”另一个昆仑奴厨子形象地说。

最终,秦娥热切恳求道:

“所以师傅,趁官军还没去远,赶紧掉头北归吧!”

“否则照这个样子走下去,纵然安全抵达江南,恐怕也不得安生呢。”解愁说。

“师傅看事儿比我们娃儿家家的看得远看得深,”丹歌以退为进说,“莫要烦扰师傅把这事儿想周全了。”

秦基业却凶狠盯着秦娥说:“原本好好等着发船到对过寿春,看看流水带他娘亲赶到了没有;若不是因你无端北望,胡吣加入敢死队的事儿,这会子大家伙不至于群情激奋,都要加入敢死队!”

“这就是所谓的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了。”秦娥不敢辩解,但晋风替她变相还了嘴。

但秦基业却坚决说:“原本若死人,也就杨去尘他们四个;现在你等一并加入,说要死一块儿死,要活一块儿活,则多半是死的可能大过生的可能!一句话,若死人,则远远不止原本那四个!”

秦娥几乎气愤道:“师傅是铁了心阻止我等追上他们跟他们一块杀敌了?!”

秦基业点头承认了。

“真这样的话,师傅是怕自己率我等加入敢死队,你原本能得到的钱款泡汤了,因为人死了是无法消受钱财之福的;还因为人在战区,即便你手头有亿万贯钱财,也休想找到花销钱财的店家商铺!”

秦基业勃然大怒,给了她一巴掌:“也不想想如今师傅身边就剩下晋风一人了,就算成功带她到得江南,又能挣多少钱!”

秦娥摸一把出血的脸,倔强说:“那就另有一种可能:师傅已提前把杨去尘、刘金斗、谢宝卷和封驭家给你的钱拿到手了,还神不知鬼不觉运至江南,现在只等到那儿去消受钱财带给你的莫大福分了!”

“越发胡说八道了,”秦基业抽出鱼肠来,“看我不割去你的长舌!”说了,似乎真要那么做,幸好给翻雨及时夺下鱼肠来。

秦娥停了停,又说:“那就是阿爷舍不得我去死。他人的命都不重要,就我的命重要,我是阿爷惟一的闺女!”

秦基业看着秦娥,愣愣的,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翻雨替秦基业说:“不用说,你阿爷觉得这你倒说出三五分道理。不错秦娥,你爹膝下就你一个,你娘若是看见你一个女孩儿好不容易活到这般大,反倒要像男儿郎那样去行军打仗,在地底下如何放心得下?”

秦基业不吭声,默认了翻雨的解说。

秦娥啜泣道:“可阿爷,你是从过军的老兵,你是贩过马的好汉,你是为大唐立过赫赫战功的秦叔宝的直系苗裔……”

丹歌接口对秦基业说:“你,义父,还是不惜代价教会我们武功,要我们以武力保护自身不受叛军和贼人伤害的教头!”

“师傅又是我们众人的教师,总在谆谆教诲我们文能治国武可安邦的道理,而眼下正是饯行这个道理的重要关口!”学述说。

“爹,女儿知道你怜惜女儿,舍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秦娥啜泣说,“可你也不想想,天底下如今有多少无辜百姓满门死于战乱!所以,即便闺女为了大唐为了百姓战死沙场,又有啥可痛惜的!爹,你就当从没生过女儿行不行?!再说女儿就算战死了,还能去见泉台的娘亲呢,——这么多年来,她孤零零等在哪儿,身边总没个亲人作陪,多凄清,多辛酸!”

“切莫再说了!”秦基业呵斥秦娥说。

“阿爷,记得当年你每次去洛阳王侯楼探望闺女,总要逼闺女奋力习武,理由是天下再那么无道下去,总有一天又会起天大的兵燹的。可如今天大的战乱来了,你却不让闺女练了许多年的本事有个用武之地!阿爷,你这是这么了,为何变得胆小如鼠了?!”

终于,众目睽睽之下秦基业一把搂住秦娥道:

“闺女别说了!是的,你九死一生的父亲如今变得胆小如鼠了!虽说如此,父亲发誓尽管你的性命对父亲来说无比重要,但其余少年,就是现在还幸存的这些人,对父亲来说跟你一样重要,所以父亲不能任性率他们去作无谓的牺牲,——毕竟,你们都还是没有全然成人的少年!”

“切莫忘了,还有另四个少年也没有全然成人,一个叫杨去尘,一个叫刘金斗,一个叫谢宝卷,一个叫封驭。哦对了对了,那个叫封驭的少年上头原本还有一个叫封牧的少年,可惜早在半年前就横死了,而现在,包括他幼弟在内的其余四个少年也要去死了。真的,他们要是死了,我那四个为了保护他们而死的曳落河兄长就真正死了,因为只要他们四人还活着,便会永远记得是谁为了保护他们而先后战死的。”翻雨边哭边笑边说,“大哥,你是众多少年的师傅,可你秦基业确然忘了我们这些人是为何聚在一起的。我们聚在一起,是因为你对杨刘谢封四家作过承诺:保证带他们的子弟到得江南,活过天大的战乱,成为贵介公子里的幸存者!”

秦基业沉默,再三摇着头,但目光下意识落到翻雨肚子上。

“哎哟,各位少年,这个世道甚至都不是我们女娘应该害臊的时候,”翻雨抹泪笑着说,“所以你们的翻雨姐姐没脸没皮问你们:方才你们的师傅在瞅啥呢?”

众人笑起来,秦娥则代表他们说:“师傅担心姐姐有了身孕了吧。”

“是的,多半有了。有反应:恶心的感觉。可这又怎么样?!你们的翻雨姐姐是天生的女突厥,身上负担着另外五条命:一条是我和你们师傅的孩子,另四条是我那四个战死的兄长。难怪我们六个人有十二条胳膊,十二条胳膊能使十二般兵器,十二般的兵器能死拼百来个贼兵,——你们唐人不是喜欢说以一当十嘛!”

众人给她富有狼性的话说得热血沸腾,便使劲抚起掌来。

秦基业沉默半晌,忽然抬头看着翻雨那张标致的脸孔,随后对众人说:

“好吧好吧:既然你等乐意编入索部敢死队,随他们一路活下去,这淮水就搁置到以后再渡吧!”

“只是流水怎么办?”解愁说,“那是去尘最为佩服和担心的伙伴。”

“回头再跟他碰面吧,还有不少日子留着没过去,还有不少地点是跟他说好了备用的。所以,寿春碰不到面,爽性到了金陵再说。好在那孩子有的是毅力,迟早会带娘亲过来与我等会合的。”说毕,牵着战马先行下船。

众人欢呼雀跃,翻身上马又下船,跟着秦基业披星戴月走郡过州,等于重新走了一遍告别去尘他们后走过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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