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下)(2 / 2)
“没错,做大唐臣民总比做大燕奴仆好!”
虽说去尘心里大为高兴,但并不为此睁开眼睛,他希望他俩主动来与自家商议一块儿脱险的计谋,——与其自家有求于他人,不如他人有求于自家,被动是狼狈,主动是自如。
这天夜里,宿营在野地时,流水忽然无声出现在去尘身边,仅仅说了两句话:“若是师傅在后头追赶,他会知道用家犬来铆住你身上的黄金味。
“宦布纳闷极了,后面没人追赶,前头也没人阻截,心里没底了。”
去尘当时虽然没睡着,但也在迷糊中,所以怀疑遗漏掉了关键一句话,待要问流水,流水已流水似遁迹了。
自弃船登岸以来,这便是一队寂寞北上孤独西进的甲士,沿途没有流民靠近,没有强人剪径,没有逃兵偷袭,既没有大唐的官军尾随也没有大燕的胜兵堵截,能遇见的便是禽兽,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走兽,走兽尤以嗅觉灵敏的野狗家犬为多,偶尔能遭遇人,也以来不及掩埋的死尸为主,几乎很少碰到活着的人,——大唐的人似乎都死绝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
所以,当这天,前方林中忽然出现三个男人的身影之际,郑国渠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就是说,既忘了警戒,也少了询问,只顾眼睁睁看着,甚至郑国渠渠帅王不换,三王孙的“宦叔”。
郑国渠与那三人对视良久,那三人脸上方才露出恐惧之色。之间渠帅用手往前指了一下,小骈枝便带人去押解三人过来。三人看样子是流民,口音是北地的,穿扮是北地的,携带的干粮也是北地的,说是正在掩埋亲人的遗体,昨晚倒毙的。王不换说他们胡说,明明身上带着不少干粮,褡裢里也有少量钱财。
其中一个三十七八的清秀男子说:“不是饿殍,却是给成群结队的野狗咬死的。”
王不换不信,给小骈枝一个挖的手势。
很快便有了结果:确然是给咬死的流民,都给撕裂了,有些索性变成了凌乱的骨头。但王不换还是不信:“为何你仨却好好的,难道身上有野狗闻了唯恐避之不及的恶疾?”
那个面容清秀的男子说:“我仨叫家人在此地宿营,自家便前去探摸前头情形了,毕竟,走了十来日,一点人影都不见,怀疑前头给大燕国的兵丁给占据了,或者燕兵正在与唐兵正在交战。”
“这倒没错,”王不换说,“换了我是汉子你,一样叫家人原地待命,自家率人前去探摸一番,人在江湖,谨慎要紧嘛。不过,汉子究竟是何许人,未作流民之前?莫怪,我见你面皮清秀,不似士农工商,倒像戏子。”
清秀汉子说:“没错,俺可以说是戏子,具体说,是王府的苍鹘和男色。”
王不换还是不信,让小骈枝带去林中查验其人放屁声儿是短促还是悠长,若是后者,留着性命,否则一刀斩讫来报。
好笑的是,清秀汉子因实在紧张,再说最近的吃食不对头,始终出不来虚恭。王不换无奈,让小骈枝脱裤子查验。众人都是男子,唯一不是的是色如少女的柳七娘,早就红脸躲藏起来。稍顷,小骈枝大笑着说清秀汉子的出虚恭的道儿已已如女子的产道。
王不换大笑,说他的主人真不是东西,但尚可理解,毕竟是在大唐,见多不怪了,所以大唐得完蛋了,不能再如此败坏风气下去了。
蓦然,有人叫喊:“不好,别是阉人李猪儿来夺我等的战利品!”
情势骤然紧张,只见无数双眼睛无数件兵器对准那三个惊慌失措的人儿。而那个清秀汉子大惊失色,对小骈枝说:“小老总,你刚才可是验明俺是有肉条条的真男儿,并非啥猪儿不猪儿的。”
小骈枝率先解除紧张感说:“渠帅,一点没错,俺刚才既看了他的道儿又看了他的刀儿了。”
这话引得众人大笑,于是怀疑全然消失。但众人即刻有了别的要求:“你既然是戏子,总会演戏吧?”
清秀汉子说:“当然会,可俺只是半个人,要演戏,得有另一个演参军,俺呢,作为与之相对的苍鹘,一去一来,方才成戏。各位老总当中莫非有能演参军角色的?”
小小的百人队列没那么巧,正好有能演参军的,但王不换说:“先生既然是参军戏的一半角色苍鹘,与参军搭戏久了,自然会演他那一份,不然你就不是戏子,就是假冒戏子。”
“不不不!”那人顿时慌张了,“若是各位老总不嫌俺一人演两角,演得简陋粗糙,小人这就献艺于各位老总麾下了!”
演的就是秦基业师徒在渡淮水时于渡船上看过的那出戏,孔子是女人,如来佛也是女人,老子更是女人。
他在演,宝卷和封驭颇有些疑惑:此人刚出现就颇为觉得面熟,但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现在他既然演了这个戏,那一定是在渡淮水的渡船上见过的那个演苍鹘的,但两人又同时肯定,那事情隔得不远,可以肯定的是,那个苍鹘绝非此人,退一步说,是那个参军,但肯定也不是;于是问题回来了,此人面熟,但究竟是谁,他俩又是在哪里见过的。
受宝卷摆脱,小小的封驭趁窦、萧两个龙子龙孙看得专注,悄然移到去尘边上轻声问道:“去尘兄,你也见过此人吧?”
去尘不动声色,过了好一会儿,趁众人大笑,既点了头又摇了头。观察到这个情况的宝卷还是面临老问题:去尘是见过此人,但同样不记得究竟是谁了。但显然,此人不大可能是真正的流民,既然他三个王孙都见过,他三个见到此人之际,家中的阿父可不是寻常人物,则见过的此人也不是寻常人物。
往常,在这个队列中,去尘总是众人的焦点,不是这个看着就是那个盯着,今日好不容易摆脱那种时刻关注的目光,自然不再想清秀汉子是谁了,自然乐得在一边想如何尽快脱险的事,但此时正演到结尾的清秀汉子竟有意无意看了两三眼去尘,则去尘不得不接着想此人是谁了。
他比宝卷和封驭想得立体,再说一个人想,没有干扰,于是把清秀汉子的衣服在想象里换了一次又一次,结果一个熟悉的面容冒了出来,但相当奇怪:居然是解愁!
“此人居然与解愁长得神似乃至形似,究竟说明啥?!”他惊心动魄问自家。
但不管怎么说,此人像解愁,范围顿然缩小了。
“对啊对啊,想想吧,好人儿妙人儿解愁经常说起的一个人究竟是谁,不是万春公主,也不是暄哥,而是别人。不过,这个人我明明见过,但又明明觉得没见过,可居然长得像解愁,这是什么道理?!是的是的,只有一个人我没见过,解愁却经常说起他,而他更是演戏高手!”
想到这里,基本肯定这人是谁了,但问题接着来了:“可能么,那么一个大红人,如今落到这个份上,也成了流民?!真不知给太上皇看见如此,他老人家作何感想。”
也就是在他恍然大悟同时,显然表兄弟俩也豁然开朗,嘴里说那个名字的时候,明明也是三个字,从口型来看,是:黄-幡-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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