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上)(1 / 1)
丹歌-真如这次叫停建宁王,清楚是为了执行身为尼姑潜伏在汝水北岸发现的一个情况,而这个情况,早该说给建宁王听了,却没来得及说:
“殿下,我在汝水两岸的草丛里潜伏了好久了,听到有人,王不换的人,李猪儿的人,安庆绪的人说,安庆绪和严庄这两个伪郑国的大人物来到洛阳东南方的这一带,为的是此地聚有一股子极为不祥的五彩之气,有人干脆目为帝王之气。
小尼除了告知殿下这个情况,还想问殿下:那么,建宁王身为大唐尊贵的王子统兵的王子,也来这个地方,是否冲着同一股五彩之气而来?”
估计是临时三刻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建宁沉吟有顷,忽然跳下马来,然后把着她的手臂,把她引到一棵树皮洁净的桑树跟前,说:“姑娘看着很是虚弱,请靠着桑树与俺说话。”
丹歌-真如的脸忽然涨得通红,但还是遵了命。
李倓也有些尴尬,只好用手抚摸坐骑的白里带蓝的鬃毛说:“大唐臣民多半不曾听说父皇和我本人,还有我的兄长广平王,都有同一个睿智无比的导师,那便是山人李泌,我大唐曾经的神童,最小的神童,年龄最小;最大的神童,神性最大。”
丹歌-真如摇头,表示见少识窄,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姑娘方才说起的这个异常,也就是江淮间漂浮盘桓的五彩帝王之气,俺那山人师长确然早就发现了,当时他正好从中岳嵩山赶到灵武,我父皇不辞而别皇爷爷而赶赴的朔方驻跸地。
山人只是站了站高地,秦长城的烽火台,望了望远方,那升腾散开很不分明的五彩帝王之气便没逃过他的锐眼。所以姑娘你看,我也来了,仅带着这五十个追随我大半年的骁骑,从五百骁骑里选出的十分之一。”
“请殿下别叫我姑娘,”丹歌-真如痛恨自家身为尼姑,竟然在萍水相逢的大唐王子跟前频频脸红,“说起来小尼是出家人,殿下若是非要招呼小尼说话,可以叫小尼姑为小师傅。”
“那么小师傅还有啥可以见教的?”建宁王很自然过渡到这个新称呼,“若再没有了,小王还是赶路要紧。”
丹歌-真如愈加难以为情:为何她自称为“小尼”,眼前这个英武的王子就自称为“小王”了?她忍住脑袋的眩晕,一个劲提醒自家既然是出家人了是尼姑了,便不可妄想了。
“还有个情况,十分要紧,虽不是我亲眼目睹的,却是亲耳听见的。”丹歌-真如最新叫停建宁王,是为了告知他这个情况:
“安庆绪主船停靠在滋村对首的北岸,李猪儿给弄进舱室许久,里头的人才允许出来。其中有两个,据小尼估计,是安庆绪的贴身侍卫。”
“说下去。”建宁王见丹歌-真如有所停顿,催促道。
“俩人下船来,是为了小解。”丹歌-真如有所迟疑,原来是为了说这个多少有些不自在,“俩人不知不觉说起这个,殿下你听听:与李猪儿晤面时,大燕国的晋王殿下安庆绪和宰相大人严庄都脱卸衣裳,露出满身的疮疤。殿下你猜,这些疮痕是怎么来的?”
“有谍者来自洛阳,说安禄山双目失明,心情大坏,动辄暴怒,重辄杀人,轻辄伤人,我和父兄本来还不大相信,现在听得姑娘的转述,顿然明白了:是真的,安禄山父子君臣的关系已坏到不能再坏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兄弟阋于墙,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那么殿下此来,可曾注意到一个叫王不换或宦布的狂徒给安庆绪控制住了,弄去洛阳了?那俩人分明还说起王不换,好像是说,李猪儿声称自家此去洛阳,不一定能挨近安禄山,毕竟离别半年了,安禄山有了新宠的小厮也没定的,所以得留着王不换,正好借助他献俘杨去尘的机会,小尼最后要问的是:依殿下的看法,此人是真要献俘杨去尘,还是要借献俘杨去尘的机会另行别事?”
“好筹谋,如意算盘,”李倓沉吟着说,“但王不换既然手下有那么多的郑国渠死士,又那么仇视我大唐,想必自有主张:多半要演鸠占鹊巢的好戏?”
“有多大的可能性?”丹歌-真如问道。
“换了我是王不换,我当然要一举刺杀安禄山,取而代之,然后掌控他的兵马,北上与大唐决一胜负,虽然不一定马到成功,但好歹干了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起码向大唐发泄了上百年的怨恨,这才不枉给人叫成狂徒。”
“好了,小尼没话可说了。前方山高水低,豺狼当道,殿下万千珍摄,珍摄万千。”不知为何,说了此话的丹歌-真如忽然后悔在富春江畔贸然出家了,为此有一种想放声大哭的感觉。
“那么小王去了,”建宁王一跳上马,拍马而去,“姑娘珍摄!”
但王子暂时别不过姑娘了:他实在不放心,便亲自展露掩藏在枯萎的水草里的船只,要亲自把丹歌-真如等三人摆渡到对岸。丹歌-真如不让,他笑道:“好了,造塔造到塔尖,摆渡摆到对岸。”于是丹歌-真如便由着他了。
船只到了对岸,靠在树林集中的区域。建宁王没有理由再滞留,丹歌-真如同样如此。两厢里正要重新别国,孰料彼此又别不过了:陪同建宁王过来的士卒在左近负责警戒异常动静,紧急来报:前方出现没有旗帜打出的一支千人精兵!
听得这么说,丹歌-真如忽然有一种头晕跌倒的感觉,心里直埋怨自己不该答应建宁王过来。鱼二、元宝见她神情异常又步履不稳,问她这是怎么了。她直摇头,示意自家没事,不值得声张。
蓦然,一个从侧后方经过丹歌-真如身后,要去李倓侧面护卫他的士兵忽然暂停在她边上,说:“恭喜姑娘,建宁王殿下尚未婚配,一直慷慨激昂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说罢,不见了。
丹歌-真如还在诧异之中,两个前小厮却大笑起来,一个说:“姐姐,还等啥,赶紧宣布这就还俗嘛!”
另一个说:“姐姐不肯还俗,得提防王子殿下追你追到尼姑庵,一屁股坐下不走了,宣布他自家便是你亲亲的丈夫,从不曾首肯你出家成佛哩!”
但这些话,丹歌-真如真还没听见,脑子里有各种声音响成一片,陌生而熟悉的面容飘来荡去,一会儿是宝卷那张肥脸,一会儿又是李璘那张丑面。为了驱赶她不喜欢的这两张脸孔,她只得多看李倓:非常管用,看过他眼里心中便全然是他了。不光眼里心中,甚至骨头里血液中也都是他。
因林中光线昏暗,双方对峙了许久,显然摸不清彼此的底细,只好耐心等待对方先自报家门表明身份。最终,紧张情绪一下子缓解了:对方的潜伏地响起母鸡下蛋之后得意的咯咯声,接着是公鸡嘹亮的报晓声,随即有人惟妙惟肖模仿起这两种声音,但无限制加以扩大,母鸡成了上千只规模,公鸡起码也是这个数字。
丹歌-真如明白是谁了,奋力从李倓身边站起,把自家亮相于对方的弓箭之前,高声说:“师傅,不用说是你们!”
李倓大惊失色,赶紧挡在她跟前说:“姑娘曾说过你的师傅身边就若干少年子随从,可现在对阵的却是上千人马!”
话音刚落,对方那里早钻出秦娥奔跑的身影,她怀里真还抱着一只母鸡,显然是失而复得的虞美人,高兴说:“没错好姐姐,是我丈夫刘敢斗的口技呢!他预料是你们,没想到真还是!不过姐姐,你身边的人却是谁,为何一意挡住你,怕我们放箭射你吧?”
接着出来的是秦基业、敢斗、边立功和晋风等人。接着,还有一个最醒目的,居然是跨在高头大马上的熟悉身影,——索从谦!
接着,是三个起主要作用的成人出来见面,这边的李倓,那边的秦基业和索从谦。本来,丹歌-真如要介绍李倓与秦基业、索从谦认得的,但秦基业师徒急于从丹歌-真如嘴里获悉丹歌-真如等三人此行是否找到去尘他们,加上众人与三人又分开了这许多日子,所以暂时之下,丹歌-真如只好稍后再介绍身边英武少年是谁了。
很快,去尘不肯逃命并怂恿王不换刺杀安禄山的事儿秦基业师徒都知道了。众人无不叹息,以为去尘智则智矣勇则勇矣,但太过小觑自家的性命了。
得知始终站在义女身畔的英武少年竟是今上爱子之一的建宁王李倓,秦基业要向他简要说明自家是谁,为何带这些少年子重返中原血战之地。但李倓说:“秦师傅这个无须说了,你的义女早就把这个情况说与晚辈知晓了。”
秦基业笑道:“那在下把索从谦索将引荐给建宁王殿下如何。”
得知索从谦是奉太上皇之命,前来此地搜索和验证那股子帝王五彩之气究竟应在何人身上,李倓首先问道:“不知索将一向驻扎在何处。”
“总在中原贼兵不及察觉的空隙地。”索从谦说,“还好,末将率的是小部队。”
建宁王又说:“太上皇驻跸蜀中,而蜀中距离中原太过遥远,不知索将是如何承接受来自蜀中的旨意的。”
索从谦迟疑了,见如此,建宁王说:“并非在下怀疑索将,实在是蜀中太过遥远,在下好奇罢了。”
“这个好说,但说来话长。”索从谦说,“太上皇痛悼永王称帝自取灭亡,但又觉得还活着,一旦听说洛阳东南有五彩帝王之气腾然而起,便愈加怀疑此事应在永王身上,以为潜行而来,为了招募兵丁,训练成军,最终西向,与安禄山决战,用这个来赎称帝的罪孽。末将当然不直接归太上皇节制,承的是来自圣人的旨意,这旨意通过李光弼大帅抵达我手上。”
“明白了,太上皇手下没兵,叫圣人想法子,圣人有把差事交给李光弼,李光弼直接命令最靠近这一带的索将。”建宁王一边说一边摇头,显然觉得身为太上皇的爷爷老迈昏庸了,不再有判断力了。这层意思,他当然不便表达。
但显然,索从谦心里也持同样的看法,不然不会说:“末将虽然奉差来此,但以为这个不大可能。永王给李成式释放后南逃了,据说给岭南的什么官抓住斩首了,首级正在北送灵武途中。再说了,即便他逃到这一带,五彩帝王之气多半也不会应在这等宵小之徒身上。”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