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下)(1 / 2)
见对方刚认得自家就坦诚以待,建宁王也就和盘托出了:他来,也是奉父皇之命,看看是不是永王没有死在岭南,而是转辗到了这一带,努力搜集原本就属于他节制的官军,企图重新有所举动。
但双方确定:不可能是逃脱的永王,最大的可能是安庆绪,安禄山之子,虽说如今的安禄山很有可能要把太子的位置留给段皇后所生的幼子安庆恩。建宁王不打埋伏,把得之丹歌-真如嘴里,关于安家内部即将内讧火拼的秘闻告知索从谦。
索从谦很高兴说:“知道不日之内安家内部便有大事发生,此地末将也没白来,何况此行有幸拜见王子殿下。”
“没错,预兆已明显:安庆绪为了自保,不得不杀了乃父,取而代之。”建宁王说,“你我来对了地方,你我正好站在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大殿门口!”
俩人的大事接着说之际,秦基业的徒儿重新围绕着李倓和索从谦了。建宁王忙里偷闲,惊讶看了看并排而立的秦娥、敢斗,然后笑着朝他俩点了点头,口称“果然如此”。
待到与索从谦谈好了,他立刻给秦娥、敢斗缠着了,一个说:“阁下若真是建宁王,今上的王子,则你我不可能见过!”
“你我不可能见过,”另一个说,“可殿下方才的眼神和话语分明指向我俩与殿下有过一面之交。”
建宁王示意和丹歌-真如站在一起的元宝啥也别说,然后说:“当然打过照面,不然本人不知道阁下是啥斗呢。”
元宝大笑,却强忍着没说出个中的缘故来。
“太惊人了,殿下知道俺是谁!看来没错,我俩见过殿下!”敢斗嚷嚷说,“也确然很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了!”
“哎呀没错,”秦娥苦恼说,“殿下我确然也见过,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何时何地了!”
建宁王大笑过后说:“好了,不打哑谜了,秦娥姑娘可曾是长安镇国寺打斗鸡擂台的小美人?”
秦娥大喜:“对了对了,是了是了,是在那里见过的,可我记得殿下没呆多久就走了。”
“可是没中签那几个王孙中的一个?!”敢斗也想明白缘故了。
“是的,”李倓说,“说好翌日照旧的,可我去了,啥都没有了,所谓的小美人,所谓的擂台,有的是白白跑一趟的公子王孙,比前一天还要多。”
秦娥大笑,说:“劳烦殿下白跑一趟了。想想吧:既然俺把几个王孙都骗上路了,还有必要重设斗鸡擂台?”
李倓笑道:“是的,没必要了。我也没白去,该看的都看到了:你,台上的小美人;你,刘敢斗,长安阔人家的阔王孙。还有个胖公子,边上是个小小瘦瘦的。”
敢斗聪慧,明白过来,说:“敢情殿下当时不是去斗鸡的,而是实地看看长安少年的现状,嗜好啦,习性啦,体态啦,言辞啦,等等。”
李倓微笑点头,然后结束这个话题。他重新走向再次与丹歌-真如说话的秦基业,但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停下,等待义父义女说完毕。
人多的重逢场合往往如此:再熟悉不过的人才说上几句要紧话,就给与要紧话无关的旁人打断了,不得不与旁人说上几句没要紧的话;待到旁人散去了走开了,得说要紧话的人才得以重新合龙,接着说要紧话。
丹歌-真如与秦基业一边说一边走到林子外的天光之下,告知并确认前面不曾来得及详细说的:安庆绪、严庄身上有安禄山拷打得的痕迹,因怀恨在心,肯定要与李猪儿携手刺杀安禄山;她本人又是如何意外得到建宁王拯救的。
说到这里,秦基业发现年轻英武的建宁王呆在一边,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家,便赶紧转身面对他。一老一少你看我我看你,都非常惊奇,仿佛从前见过,而且不止一次似的。但这种感觉又是真的:前一会儿工夫,俩人还一同与索从谦说过话,——莫非当时身处林中,天光黯淡,俩人彼此没有能端详清楚对方?
秦基业肯定这是林子关系天光缘故,便向子侄辈的建宁王笑道:“是的,别说殿下没看清我的模样了,便是我自家恰才在林中,也没怎么打量殿下究竟啥样貌呢。”
但紧接着,众人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尊贵的大唐建宁王,今上的三子忽然在秦基业跟前单腿跪下,口称:“晚辈李倓拜见大唐胡国公秦大将军阁下!”
“殿下快快请起!殿下切莫说这般叫我秦基业笑煞于人的话语!”秦基业震惊不已,赶紧搀扶起他来,“在下不是胡国公,只是他老人家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后人罢了!”
李倓却一脸正色,娓娓道出故意认错的缘故来:“确然,秦师傅不是胡国公,胡国公不是秦师傅:一个是秦叔宝,一个是秦基业,中间隔了百十来年。只是晚辈不止一次随父皇、太上皇上过凌烟阁,熟知众多开国功臣的功绩和掌故,又无数回观赏过开国功臣的图形,渐渐便熟记他们各自的面容了。故此今日猝然得见秦师傅,难免想起胡国公的容貌来了。”
“先人长什么样,身为后人的我也不甚清楚,仅见过洛阳胡国公祠庙里的塑像,还有百姓家门扉上的图形。”
“真有三五分像,尤其是神情上。”建宁王说。
因边上都是围观的人窃议的人,建宁王颇有些尴尬,便进一步解释下跪拜见秦基业的缘故:“晚辈李倓志在恢复我大唐的赫赫声威,为此情愿牺牲我自家,所以今日得见太宗皇帝麾下大将秦琼之后人,难免感慨系之,岂能不拜见一下,叫一声胡国公!”
秦基业见建宁王说罢,泪水四溢却一点不以为意,心想道:“这孩子,莫非以太宗皇帝的标准要求于自己!”不禁仔细看了看他:“倒也有些像史集所载的太宗皇帝样貌呢!”
“秦师傅莫笑晚辈幼稚愚钝。”建宁王情不自禁摸着在身边蹬腿喷鼻的大白马,“秦师傅见笑了:这马我也给取了‘飒露紫’,就是太宗皇帝在邙山遭遇王世充骑兵追逐围困时所乘的飒露紫,当时只有太宗皇帝和邱行恭两人,而对方则有成百上千骑。”
“草民倒想知道殿下坐骑也取飒露紫的缘故。”
“简单:太宗皇帝乘坐飒露紫征服洛阳的王世充,如有神助,一举拿下,我李倓也要跨飒露紫去洛阳拿下安禄山!只可惜,这马是白色的,天光盛大的话,至多也是蓝色的,不然就真是飒露紫再世了!”
这一番话太惊人了,所有人听了都不说话,有深深感染的如敢斗和边立功,有惴惴不安的如丹歌-真如和秦基业。始终凝视建宁王的丹歌-真如意外瞥见索从谦脸上又出现石堡寨筵席上出现过的那副神情,即表面上所笑和心里头所想不一致造成的皮笑肉不笑,又看见他后边侧面有个军中文士在牛皮垫上既写字又画图,纳闷不已,便悄然拖着秦娥去看一眼究竟。
没错,那人是在写字画图,写的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地,建宁王身穿何种服装带着多少兵丁,碰见大唐开国功臣秦琼后人秦绩,对他说了些什么。至于图画,则勾勒出了当时当地建宁王说话时脸上的表情、身上的甲胄和手上的兵器,等等。
丹歌-真如愈加担心,催促秦娥说话。秦娥一来忧心二来好奇,加之索从谦又是老相识,便轻声问他说:“索将的书记员这是做啥?”
对方反问她:“厉害的秦娥姑娘,你不是特能猜事嘛。”
“索将一眼看出建宁王殿下年少英勇,迟早铸就属于他个人和大唐的伟业,提前记录其言行,以便将来国史有所采撷?”
“对嘛,无非这个缘故。”索从谦欣然赞同秦娥的判断。
如此一来,丹歌-真如的隐忧消除了,眼睛又开始放光,——只要她看着李倓这个人,双眼就不禁频频闪亮,多年来的压抑所造成的委屈压抑萎靡不振一扫而空。秦娥及时察觉出异姓姐姐身上的这个变化,便笑嘻嘻问她什么话,她点头之后却又猛然摇头。
女儿家的小心思,建宁王自然来不及顾及:既然他与索从谦官兵、秦基业师徒暂时合兵一处,既然他奉父皇之命,却没在洛阳东南找到叔王李璘,既然他得知王不换手中有杨去尘,既然他听说李猪儿手中有黄幡绰又能贴身侍奉安禄山,既然他知悉安禄山因病魔缠身连儿子安庆绪和宰相严庄都舍得暴打,既然他获知安庆绪、严庄控制了手中有黄幡绰又能接近安禄山的李猪儿,控制了手中有杨去尘的王不换,他就要一不做二不休,做一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快意之事。
他对同时索从谦和秦基业说:“安庆绪所部与李猪儿胜兵、王不换郑国渠是不同的队伍,但暂时合兵一处,正在返回洛阳的路上,兴许真要行弑父代立之事。如此一来,与后辈而言,暂时不必回灵武复命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现在,我想知道索将急不急于回蜀地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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