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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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泄薄薄的云雾,江予辰白袍松垮,裸露着大片的锁骨与胸肌,他颈有淤伤,嘴唇撕裂,一头半束的墨发凌乱而不失顺滑,几缕发丝随着他的身躯前倾而垂落下来,焦枯的发端浸润在纯澈的静水里。

天地浩渺,星河滚烫,绵延无尽的疆水之上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脚下遮天蔽日的梵莲将这片静谧的世界点缀的肃冷而神圣。

伫立的久了,江予辰便感到深深的疲累与无助,他似乎找不到生存的意义,终日游荡在这片水域之上无事可做,除了这接连天际的漫漫莲海,天地间再无一只有意识的活物与他相伴。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也不明了困囿着心绪的迷惘又是为何,只是终日的不开心,终日的冷漠无趣,让他感到厌烦与郁结。

索性卧在水中将自己沉眠,也许不睁开眼,就不会每日思考何为孤独与希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幻境中的江予辰在莲海里沉睡了许多个平静岁月,久到他的白袍上开满了密密麻麻的覆压莲花,水中漂浮的墨发比肩星河。

这一日,佛祖于须弥界讲经普度,诸天神佛恭敬参悟,却不想封禁于莲池的太古凤凰以涅槃之火淬烧金刚铃,强行从度化莲海里逃逸而出,依如七千年前般大闹须弥界。

佛祖怜悯,知其鸿蒙孕养不易不忍杀生,便以莲池清气试图度化。可这凤凰戾气极重,虽于佛前听经七千年,也只是修出了灵智与身形,骨子里的弑杀与暴虐是一点都未减少。

也就是在这一日,江予辰自修禅的至臻化境里苏醒,如一泻缥缈云雾自佛祖的莲座之下凝化成形。

他的倏忽降临,将满天神佛凝住了心神,而佛祖更是对他投以慈祥温煦的目光。这朵须弥界清净绝澈的莲花,终于在佛光与经卷的梵香之下超脱了六根清净,无明烦恼已断。

江予辰白袍之上朵朵莲纹银光潋滟,雌雄莫辨,艳冠三界的俊美寂冷淡漠,他目视着眼前比自己身量颇高的桀骜凤凰,那千年前短暂的相遇,被他毫无还手之力的逼迫便窜上了记忆深处,将那些令人恼怒的狎昵举止横陈在了自己的眼前。

说不出的困惑与茫然缠绕在心间,江予辰只觉得那些举止既让他感到屈辱又感到异样,那是他自化形以来,第一次与活物接触,仅管那滋味并不好受。

他不说话,就这样冷冷的目视着凤凰对自己晏笑,他读不懂眼前那双眼睛里淬烧的炙热与贪婪,还有那佛经上时常提到的“欲”。他以为须弥界以外的活物都是这样六欲繁杂的,不像自己,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隔着五百罗汉的锡杖,阴鸷狂妄的凤凰笑着对他说道“又见面了,这三千年里,你可曾想过我”

江予辰很是老实的摇摇头,默不作声算做回答。

凤凰有一瞬间的失落,但他成竹在胸,不惧真言,是以很快便恢复了无畏桀骜的姿态,对着他柔情绵绵的说道“可我却无时无刻都在想你。”说着,他的脸上便多了回味的狎昵轻浮,“我每天都在回味你嘴唇的味道,肌肤的触感,还有,你隐怯而潮湿的凤眸”

面对他的言辞浪荡,诸天神佛皆垂首咏叹佛号,似乎想要用这庄严的激叹将这污言碎语驱逐出纯净的须弥界。

江予辰生平第一次蹙眉,便蹙的凤凰心潮迭起,他几乎是用威慑的语气,向着佛祖叫嚣道“只要你将这朵莲花送给我,我保证不再踏足须弥界,扰你三十三重天的清净。”

佛祖垂下眼来,目视着江予辰素白的背影,浑厚的哀叹响彻九天,“你,可愿与他一道离开”

江予辰转过身来,恭恭敬敬的跪伏下去,双手合十平淡道“我不愿”

凤凰显然是急了,他无视着锡杖的金光,强行跃到他的跟前,双手箍住江予辰的双肩将他从金砖之上提携而起,目露急切的说道“为什么不愿你在这里并不快乐啊”

江予辰许是厌恶他的触碰,他抬手挥退了对方的钳制,改为面向佛祖继续下跪,他虔诚而恭敬的对佛祖说道“弟子不愿”

凤凰经三千年才开智,对于强求不得丝毫没有理念,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必须去夺到手,哪怕手段恶劣,又会伤及无辜。

这段出乎意料的纠缠,在佛祖的悲悯之下终是演变成了旷世大战,作为无辜受了牵连的江予辰,他没有办法再封闭心神坐以待毙。

那场厮杀了九日的鏖战,终于在凤凰力竭再次被擒而结束,江予辰难辞其咎便将这只凶煞的畜生羁押在了自己的至臻莲境里,每日以佛法与梵音渡之,希望提早净化掉他的戾气,不再为恶三界。

晨钟骢珑,寂雨潇潇,当晨曦的第一缕天光从云层洒下的时候,庙内的早读便开始了,岚音从埋首的空濛之中抬起酸涩的眉眼,缓缓握紧了江予辰微暖的手指。

曾几何时,他二人亦是这样相伴着仰看漫天星河,那时的他孤冷淡漠,似乎谁也走不进他的心里去,终日里与青灯经卷相伴,袅袅的梵香也掩盖不掉他身上独有的冷莲之气。

他带发修行,六根不净,面对自己的喋喋不休不怒不恼,可也不言不语,他的眼中总是洇渡着一层寂寞,所作所为更像是完成一种仪式,至于他的愿或不愿,似乎都不太重要。

岚音知道,无论他更换过多少张皮囊,掩饰了多少骨子里的恶习,都逃不掉被这个男人摈弃的命运,从一开始,他坏他修行,褫他尊严,他们之间就隔了一道逾越不得的天堑,纵使他灰飞烟灭,亦是强求不得。

寺中木鱼的硁硁像极了她此刻慌乱的心跳,她惧怕他睁开眼时那浓烈的厌恶,她情愿江予辰一辈子这样沉睡着,这样静默的横陈在自己跟前。

她只想拥有他的片刻温柔与宁静,而不是生生世世的疏冷与嫌恶。

她看了太多这样诛心的眼神,一具破碎的灵魂再也承受不起凌迟的鞭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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