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演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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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释伫立在庙门的檐廊下,隔着一片骄阳烈烈,目送着江予辰踽踽独行。他终是妥协了自己举棋不定的情感,不管是为了靖无月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这一遭,他都是走定了。

而靖无月又何尝不是为了他的余生在反抗在拼搏苍梧幽境的洞开,生生将大半个江南的土地撕裂,从地表窜出的火灵飘过之处燃起火海一片,人们在炙热的洋流里仓皇喊叫,昔日那些秀美精致的建筑与园林,都在缥缈的热浪里扭曲成了黑色。他看到河水蒸腾,草木枯黄,惊惶的飞鸟一瞬间便炙成了火球,扑凌凌的掉落下来,徒劳挣扎。

靖无月伫立在苍梧之渊的入口,感受着神凤在火树上舒展着华美的羽翼,积蓄着蓬勃的力量想要一飞冲天。他凝聚神力撑起铺天盖地的淡蓝色结界,将这些流窜的烈火隔绝在了光膜的背后,可这些只能暂缓一时,想要真正的将这天罚阻断,只有重创并封印神凤这一条路,而这些,都是要拼尽自身的神力才能够完成的。

想那煌煌上青天朗朗诸神千千万,在此一刻却没有一位站出来与苍生,同生死,共患难他们冷眼目视着天演的命盘无情流传,却不想流露出一丝悲悯的仁心。靖无月忽然明晰这天道为何会降下这灭世之罚,原来天道无情,竟是这样的惨烈与冷漠。

沉睡已久的神凤,终于等来了出世的契机,它沉寂在地底已经太久了,积蓄的力量足以焚尽九州四海的无数生灵,是以这个暴虐的不死鸟,引颈戾鸣,那独属于凤鸟的凄厉啸叫,像一柄割破天际的刀子,冲天的灵气豁然将苍穹撕裂了一道黝黑的缝隙,赤红色的灵场持续不断的从炎凤的身上蓬勃成一道擎天的光柱,炎灵一阵高过一阵的冲击着天幕,直到那黑暗渐渐退去,露出了上青天倒影在皓水里的星河,还有那掩映在云层里缥缈瑰丽的九重天宫。

炎凤出渊,是为杀神灭世,它只消在冲天之时溅落凤羽上的火舌,便可焚野不灭,直到无物可燃,才会湮灭下去。靖无月手执不忆长剑,只待炎凤腾飞的一刹那便刺穿它的心口,以自身做封印将它赶回地底去。

旷野燥热的似乎要将大地上的水分尽数蒸干,江予辰忍着脱水的无力走近了神明的身旁,而他洁白的衣袂上尽是火舌炙出的斑驳黑洞,脸色也是潮红的像要燃起火来。

他不动声色的将融在骨血之中的佩剑唤了出来,那流转着银芒的剑柄上雕琢着栩栩如生的华莲,他曾赐剑名以流年二字,昭示着一生悲苦随水而逝。他虽在寺庙里修佛,却早已悟得修仙之道,只是当年阖族叛乱,他小小年纪以求自保便挥剑断了舌根,将族中密辛掩埋心底,才换得一线生机。而如今将这柄染着荣光的长剑再次执起,他终于找到了想要守护的人,那是驱赶他灰暗的神明,亦是对他无限眷恋的伴侣。

想要将炎凤封印,以江予辰的修为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只能替靖无月抵挡住炎凤的攻击,至于他能不能将这畜生再关回到深渊里去,都是个未知数,可只要能争取来一丝让靖无月活下去的机会,那他的牺牲就不算白费。

江予辰抱着必死的决心,伫立在神明的背后,温柔也哀伤的注视着他,将他飘浮在热浪里的每一根头发丝每一片衣角都深深的烙印在心底。人们常说相逢是短暂的,诀别却是永恒的,既然选择了诀别,那他便要将这个男人的每一处都篆刻在脑海里,哪怕自己已经没有来世,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他也要记得。

地底的火焰越来越炙烈,靖无月枕戈待旦的心弦,蓄势待发,他高度的戒备着是以没有察觉到背后江予辰的气息。直到炎凤腾飞冲出金色的深渊,火红的凤目倒影着靖无月的无畏与江予辰的绝美,他才知道,一切都来迟了。

炎凤乍一苏醒,根本没有意识,但它混沌的脑袋却深深记住了那个白衣微笑的男人。他没有杀气,没有惶遽,只是温柔的凝视了近前杀意纵横的男人一眼,便提着长剑无所畏惧的向着自己冲了过来。短暂的怔愣过后,炎凤震开双翼盘旋在结界的上空,拖拽着耀眼的尾羽虎视眈眈的环伺着两个并肩作战的男人。

它只能听到那个战铠熠熠的神祗叫着那个卑微的凡人快走,而那个凡人却很是执拗,不言不语的冷若冰霜,他距离那个关切着他的神祗并不算远,却像是双耳失聪了一样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炎凤的观察很是有限,它没有多少耐心跟两个蝼蚁耗费,是以从它自身爆散的炎系灵流像火山下奔涌的岩浆,狠厉的撞击着蓝色的结界屏障,想要扶摇直上九重天。然而堵在它面前的却是与他同日而生的神祗,想要一举击溃他的桎梏还是挺耗费心力的。

可拥有着灭世之力的天罚又何惧这等磨难,它只消不断的积蓄力量轰击结界,就可以让这个神祗不间断的耗费自己的神力,只要炎凤不脱离苍梧深渊,它的力量就源源不竭,可靖无月没有了至纯的清气依仗,露出破绽是迟早的事。所以这个诡道的神鸟便越发勇猛的冲击壁障,终于将神祗的神力耗费了大半,通天彻地的屏障也轰然散若流萤,飘落下来。

靖无月被炎灵反噬的喉头腥甜,却不忘抬手割破了掌心,将混合着神元的血液尽数沾染在长剑上,打算同归于尽。

可就在此时,江予辰却突然提剑向前奔去,炙热的风浪里是灵元自爆的清气华光,它们随着炎凤化冲的一魄向着自己冲击而来,他惊愕的目视着江予辰决绝的背影,甚至在滚滚热浪里还能闻到那绵绵着独属于他的冷香与血腥气。

那个不言不语的男人以毕生修为做牢笼,将炎凤的冲天一魄从穿心而过的那一刻便净化了它全部的戾气与杀意,只留下冲天魄不甘的啸叫悲鸣震颤苍穹,随后凤凰庞大的身躯突然像失去了力量一般从半空坠落,但炙热的火焰却高涨不灭,意欲焚化拔地而起的莲生结界。

那些骤然攀附着地表滋生而成的屏障,借助的是附近蛰伏的玄武圣兽的护之力量,他毕竟一介凡人之躯,没法跟神祗抗衡,但他可以向圣兽献祭,在来此之前,江予辰已经将自己的魂魄生祭,是以他的命盘是空白的,他只是个无魂之人,是个残留一魄的人形傀儡,死亡或者重生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既然只有耗费生命才能封印炎凤的灭世之力,那便由他来做吧反正朗朗红尘里他独自一人无牵无挂,只是这般牺牲能换得靖无月的生,这便足够了

绵延十几里的莲生结界上开满了素雅纯白的华莲,依如它的主人般娴静美好,可是靖无月还来不及欣赏这华丽的绝美,结界上窜起的白色火焰便像一簇簇耀眼的花团溅落在炎凤的身上,生生吞噬了那些高涨的炙热力量,炎凤不甘心就此落败,奋力的舒张着庞硕的双翼将一重高过一重的炎系灵波轰击在结界上。

江予辰本以是强弩之末,涌出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紧呡的唇缝中渗出,可他还是强忍着腹内灼烧的剧痛,拼尽最后的灵力将那挣扎的炎凤包裹在结界的灵压之下逼回了地底。

失了炎凤的灵力冲击,天幕上撕开的裂缝也在一层覆过一层的被烟云修复,直到异象陨灭,苍梧幽境以炎凤被封印真身而彻底关闭,而破碎在风中的莲生,依旧舒展着普渡众生的嫩蕊,那那些溅落的火舌一一吞噬。

火焰熄灭,炙热渐逝,残破的大地,等来了绝境的逢生。

有人从地窖里伸出头来,有人从水里的蹬了岸,但更多的人则捂着被烈火灼烧的残躯,痛哭不已。

而这场毁天灭地的浩劫,竟然没有陨灭一位神祗就这样安然度过了,在众神松懈的肃冷之中,九重天上的威仪帝君则从案牍上抬起执笔的手,若有所思的望向了正殿之外缥缈的云海。

凡尘之劫,不可谓不惨烈苍梧幽境一开,便吞噬掉了江南大半的百姓与生灵,紧邻的中原与燕北皆被地脉奔涌的炎流炙成了焦土。可江予辰以一己之力毕竟保全下了所有他想要守护的人,这一切,都该就此结束了。

炎流散去,徐徐的眠风吹过来,从江予辰被冲天魄撕开的心口穿过,混着血腥与焦腐拂了靖无月一脸。他想要动一动身体,可是束缚咒印却死死的将他禁锢在原地,他连凝聚神力的意念都动不了,只能哀默的目视着江予辰缓缓的转过身子,一步一步的向着自己艰难走来。

在靖无月的眼里,他还是依如往昔般秀美温雅,清癯有致,只是胸前的那朵曼珠沙华开的太过艳丽了些,生生将一个洁白无瑕的美人儿沾染的妖艳而颓美。他脚步虚浮,面露微笑,妩媚的凤尾弯成两抹舒然的弧度。

他不知道这个将要陨灭的男人会不会在生命的流逝中感到后悔,可他却是真的后悔了他后悔没有将那句爱意说出口,后悔没有在离开的那一刻将这个无言而执拗的男人锁起来,他后悔为何要去招惹这样一个悲苦无依的男人,给了他生命的意义却又仓皇而残忍的逃离。

如果他终其一生,没有尝过快乐的滋味,是不是就不会为了自己这样一个懦弱而又活该第一个神隐的神祗献出性命

这简短而冗长的一段路,靖无月将自己这些年的荒唐莽撞痛斥了个遍。可江予辰却没有心思想这么多,他心脏疼到空洞,眼里的神明缥缈如烟霭,他只有脑海中盘踞的执念支撑着自己走过去,走到他的身边去,最后在看一眼他神明的举世无双,不羁风骨。

随着他步履的摇晃,口中的鲜血不断的流出,可他依旧笑的恬淡妩媚,一双如玉修竹般的手指轻轻的触在靖无月的胸口,用仅存的唯一一缕灵力,将箍束进骨血间的束缚咒印化了去,做完这一切,江予辰心满意足的扑进了神明窒涩的怀抱里,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越发欣慰的笑了。

炙热在逐步散去,浸凉在徐徐而来,可是靖无月却一点都不希望这些炎热降下去,因为他此刻感到透骨的冷,剜心的疼,就连怀中绵软的男人都像是冰块塑成的,丝丝缕缕的寒凉之气浸骨侵肤。

靖无月木然的环住江予辰精瘦的肩背,双掌里瞬间便染了满满的血。他很想说句话询问他好不好,可是喉咙被一种叫做撕心裂肺的失去塞实了,他刚一张开干裂的嘴唇,便骤然撕裂了一道血口子,发不出一个字来。嘴唇干凅,可眼眶却湿润的厉害,似乎全身上下仅存的那些水分都化为了一汪又一汪的伤心泪。

江予辰气若游丝的举起手指,颤颤巍巍的在靖无月的背上写道“活”

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执着刀子刻在靖无月的灵魂上。这个倥侗了半生的神明终于在江予辰的身上,把什么叫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一起尝了个全

他曾以为做个凡人是幸福的,可以品尝到七情六欲,五彩斑斓,可当他抱着江予辰逐渐凋零的躯体,才知道做人竟然这样艰难,这样痛苦。就算强大如他,此刻面对江予辰的灵魂陨灭,他也没有丝毫的办法去争取,只能默默的忍受着失去的悲坳,剧烈的疼痛快要撕裂心脏。

最终,靖无月终于压制住喉咙里浴血的痛苦,颤声道“予辰我喜欢你从我们在暗巷对视的第一眼起,我便忘不掉你你知道吗我可以忍受自己从你的世界里剥离,却忍受不了你在我的眼前消逝。你这样做,让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江予辰最后的一缕魂魄也即将破体而出,可他却强撑着意志想要在挽留一阵,但手背上血祭的明光已经暗淡了下去,他已经没有力气在去倾听神明悲痛的告白了,只能将微暖的面颊努力的向着神明的耳畔服帖过去,张开血染的嘴唇,轻轻的吻了上去。

将胸臆之中积沉的千言万语汇聚成这一抹轻柔的吻,他在心里默默的呢喃道“我亦是喜欢着你的,就像你不忍我的离去,我也是如此的对你啊所以请不要悲伤,失去我的悲痛在你神格的漫长岁月里不过沧海一粟,可是失去你却会在我短暂的生命里无尽绵长所以请允许我的自私,在生命最繁华的时刻凋零在你的眼前,总比将来我一身褶皱,鸡皮鹤发的再在你的眼前死去,要来的体面。”

靖无月在江予辰的轻吻下簌簌的滚下泪来,玄武赐予的力量一并将他内心的呢喃也传递进了神明的心底,他聆听着江予辰坚冰始解般的泉韵,将这个从未表露过心迹的男人缓缓拢进怀里。原来这一直都不是他在单恋,而是这个月魄风清的男人心中也有深爱。

只是他们表露心迹的太晚,在生与死的罅隙里,一对真情,就这样彼此错过

马上快过年了,本文到此有点压抑,我对不起各位看官,真的不是故意给大家新年里添堵的。看的自闭了可以捶捶作者,但是不要人身攻击啊我可是会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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