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门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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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宋惜霜伫立在回廊之下时,冷眼目视着这满园的残破凄凉,忽然便见到了他那个韶华不再的疯癫阿娘。

宋惜霜的母亲姓周名锦颜,本是皇城乐馆里的一名怜人,因其面若汀兰,秋水点目,衣袂飘然似仙,风姿清冷如莲,又弹得的一手好琵琶,是西陵城内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名人。

而曾经那个素指弹拨千军起的舒拓美人,如今成了凭栏独坐,蓬头垢面的狰狞妇人。

宋惜霜借着屋内一点烛火,远远的伫立在母亲的背后,盯着她脏兮兮的衣袂上那些看不出纹饰的丝线,毛毛躁躁的像荒地里滋长的蔓草。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虽然没有什么华丽的服饰与奢侈的珠宝,但是素衣麻裙也遮掩不掉她的美丽与清雅,她酷爱这魅惑的淡紫色,春夏秋冬皆是这一身暖盈盈的色调。

宋惜霜很想走上前去,可是哪怕他捧起母亲的脸,仔细端详着,也找不出一句舒服的话来,在他的心里始终有着一股怨气,尤其是面对母亲脸上流潋着哀默的时候,他就越发控制不住那些在脑海里奔涌的羞辱碎片。

就这样,母子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回头看一眼,也没有人上前一步,就这么陪着一地的碎影,干耗着。

母亲在想什么,宋惜霜不知道。可是他却在想,若是知道了答案,自己究竟会怎么样。

究竟是继续指责母亲的疯不自知,还是认认真真的去梳理真相的脉络他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这样恣意的洒脱就到此为止,然后逼着自己去跟漆怡海决裂。

相比较做帝王,他更喜欢这样做一个杀手的日子。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那个野心去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他只是过分的羡慕宋翊与漆怡海的流浪生活,那种提着长剑,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疏狂,比起被困在这官邸里的小心翼翼,束手束脚,太令他神往,甚至神往的有些偏执与病态。

可当他终于靠着自己的祈祷,得来了这宿命替换的重生之时,竟得知这不过是有心之人的阴谋算计,而这韶华里的快意恩仇,原来只是断头之前的一顿饱饭,吃完了就是要去赴死的。

宋惜霜这辈子被抛弃的已经够了,他不想连最后的情分,也失去了。

他始终没有勇气面对真相,就像当年母亲痛心疾首,甚至不惜自戕以表真假一样,他选择闭目塞听,从心底里否决一切。

他为了漆怡海,否决了自己的母亲。

如今,他站在这座囚笼里,依旧在极力的说服自己,母亲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她疯了

对她是疯子,疯子的话是不用信的

这样在心底告诫的次数多了,宋惜霜便觉得好过了许多,他蓦地坚定了信念,转过身,仰着如释重负的俊颜,迈步欲走。

“小海这就要走了吗”周锦颜干巴巴的开了口,仅管她头也没回。

宋惜霜顿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母亲答道“嗯”

“你每次来,都不言不语的就走了,就这么不想再见母亲了吗”周锦颜的语气倏尔就有点潮了。

宋惜霜成年以后,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一次都跟少年之时一样,远远的望一眼便走,毫不留恋,“你明白就好,何必说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知道你怨我,你也恨我”周锦颜将额角靠在漆柱上,哑声道“可是我从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曾骗过你。我知道如今我在去说,你还是不信的,可是娘真的好久没跟人说过话了,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宋惜霜蓦地嗤笑了一声,转过身说道“您撒谎也撒的像样一点,您不是刚刚求着何语城将我堵在西陵,拼了命的也要我听进去你那些疯言疯语吗”

闻此言,周锦颜勉力的扯了扯干涩的唇角,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说道“我们母子,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聊一聊吗”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宋惜霜不嫌脏的坐在了围栏的椅子上,抱起双臂说道“你无时无刻不再数落我的所作所为,这些话听的我很烦。”

“那好”周锦颜坐直了身子,依旧背对着幼子,缓缓的说道“那我来给你讲讲我自己吧都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那些陈年旧事。”

宋惜霜偏过头,盯着母亲佝偻的脊背,不耐烦中透着一点惊诧,蔑声道“随你今晚我本也无事可做,就当施舍给你了。”

“呵”周锦颜无奈一笑,说道“那我,还真要谢谢你了。”

周锦颜常年一个人独居,许久不曾说话的嗓子,透着股浓沉的沧桑,有时哑的没了调儿,有时又尖涩的刺耳,但宋惜霜还是认认真真的听着,而这一听,就到了第二日的一早。

周锦颜自小就被人贩子卖进了乐馆,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只有旁人想得到却见不到。她们一同被卖进馆里的女孩子足足有八个,而活到最后的却只有她,就连这周姓都是跟了馆主的,而锦颜两个字,还是她及笄的时候才取的。

十六岁便名满皇城的周锦颜,曾是无数显贵的窥伺对象,好在馆主懂得欲擒故纵,吊人胃口,这才没有早早的将她的清白卖出去,是以十八岁那年的一场斗乐之争,周锦颜不费吹灰之力赢了幻月楼的头牌,便吸引住了当今威风赫赫的丞相漆漠尘

漆漠尘为人孤冷,心思缜密,样貌虽不算出众却胜在威仪俊朗,在朝堂上风华内敛,审时度势,小心谨慎又步步为营,是国师一党最为头疼的存在。

而当时他的府邸内有一身份显赫的夫人,姓莫名婉,乃是皇族亲眷,传闻是个像狐妖般美艳而不可方物的美人。

被丞相觊觎,不知是多少风月场里浮沉的怜人最好的归宿,可是周锦颜却心有所属,面对漆漠尘的示好,她不为所动,甚至有些抗拒的疏离。

大概女人越是这般不把一个男人放在心上,就越是让这个男人抓心挠肝,念念不忘。于是在权势与金钱的双重诱惑之下,馆主将誓死不从的周锦颜送上了漆漠尘的鸾榻,自此夜夜笙歌,芙蓉帐暖,身不由己的周锦颜就这样成了漆漠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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