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中月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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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里只要是做梦,梦中的巫澈都是一副冰冷吃人的模样,像这种填满了七情六欲的鲜活,还是头一遭。

南栖情窦初开,在没有梦魇缠身的时候是曾肖想过他的,但要说是成婚这种人生大事,她还是希望能遵从古训,得到亲眷的祝福与成全。

按理来说,南栖知道了巫澈的真身,应该断了这份痴妄,可是她反而越发的疼惜起这个男人的遭遇,一种说不清是爱慕还是怜悯的情愫缠绕在心间,总是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待其安好,护其周全,虽然强大如巫澈,根本不需要任何的照拂,只要他不玩性大发,去“照拂”别人,就烧高香了。

清晨的朔风还是蛮凛冽的,南栖望着窗外的茫茫雪景,一度以为回到了隆冬时节,但是身上的衣衫单薄,还是让她不得不面对到天下将倾的困局里来。

倚坐在窗前冷静了好一会儿,南栖才净了脸,束好了发,将衣冠摆正,轻轻的阖上房门,前去小厨房为沈阁主取汤药与粥水。

一路上积雪很厚,半个行人的脚印也没有,显然这一夜都没有人出来过。南栖汲着雪窝缓缓的前行着,不消片刻,单薄的丝履就湿透了。

踉踉跄跄的走了一半,南栖蹦到角亭里,一边拍打着裤腿上的雪,一边抱怨道“冻死我了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说完,南栖抻着脖子望了望亭外灰蒙蒙的天空,只见一群寒鸦很是反常的在高空盘旋,然后不知为何又纷纷惊慌的四下飞散,好像无形之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突然砸向了鸟群。

就在鸟群四下逃命的雪幕之下,宋惜霜面容肃冷的居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凌厉的身躯披着毛领蓬松的玄色大氅,目光一贯阴鸷的在前方骑行领路。他的身后,跟着一队王宫的辎重大臣,整整几百箱的秘药粮草,寒衣与兵刃,都整齐划一的堆叠在蜿蜒不尽的马车上。

此时岚音化了一副乖巧平庸的男身,斜倚在一辆马车的后方,隔着锦衣华服的朝臣间看过去,是定远将军所率领的十万汤汤王朝军。

宋惜霜在烟平屠戮七日,终于以铁血手腕将盘踞在王朝之中的各方势力收服,这一队心不甘情不愿的肱股重臣,是在刀光与血液的逼迫之下,不得不来迎接他们的新王上位。

岚音早在多年之前,就察觉到了怀光帝的命途以陨,星轨里命定的新君正是被自己迫害而死的玄亭墨。但是岚音因着对靖无月的仇恨,是以她无情斩断了这帝王的命,她就是想要看看靖无月被摆了一道怒焰滔天的样子,究竟是有多么的丑陋与狰狞。

只要他败了,岚音就开心,哪怕这是在悬崖边竖着的刀尖上独舞,她也舞的极其卖力。

岚音当初只是觉得畅快,却不想命轨被篡改的反噬竟是如此的勾深与莫测。她一项狂妄胆大,不服靖无月的威压,从北冥之地走出,便心心念念的臣服在了白宁的脚下。她以为从盟友做起,就可以一步步蚕食掉这个男人的心。却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她篡改了玄亭墨的命,便是间接篡改了江予辰的命。

玄亭墨不死,玄鹤真就不会家道中落,受尽白眼,他若不遭此磨难就不会最后归顺朝堂,在权利的背后做着那些阴险狡诈的勾当。若他一生顺风顺水,就不会泯灭了人性,如果没有这些阴暗的困苦,他也不会心里扭曲虐待江予辰。

如果他们师徒不曾相见,岚音也不会发觉白宁爱慕了千万年的男人竟然是他。她也就不会嫉妒到作天作地,蛊惑玄鹤真强辱江予辰的清白。

没有当初的仇恨使然,就没有最后两个人的分道扬镳,她在江予辰的身上汲取着白宁的影子,却总也做不到真诚相待,救他脱离苦海。

如今她失了北冥的依仗,又成了心上人的仇敌,岚音这狂放不羁的半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作为魔物,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后悔,但是有了情就有了软肋,纵使白宁不再需要她了,她也舍不得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当所有人都被困在一张筹密的网中,只有岚音,百年的人间游历,让她摸到了那截隐藏极深的线索。

马辙在雪地上缓缓滚出两道深深的沟壑,雪幕的尽头是污浊而荒凉的山川大地。岚音仰着头,任由鹅毛大雪落进眼底,融化成一汪清泪。

靖无月的仇恨终是从北冥浸染到了人间,将这片唯一的温暖拖拽向了痛苦的深渊。

宋惜霜是故意捡着官道走的,一路上因着岚音的存在,游荡在登瀛城外的鲛妖与魔物纷纷躲避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这些强装镇定的人族。但魔物毕竟是魔物,威慑对于大部分的魔是有用,可有些魔物竟能不顾尊卑的从山崖上跃下,瞬间就拖走了一名脑满肠肥的朝臣,落在一旁恶瞳矍铄的攀咬撕扯,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幽谷之中,将这些不曾直面过魔军的酒囊饭袋骇湿了裤子。

岚音好整以暇的盯着魔物吃人,她知道宋惜霜是故意露给这帮废物看的,要让他们知道前线的战事是如何的惨烈,而怀光帝又是如何的昏庸无道。

弑君篡位,天经地义

一行队伍缓缓的驶入了登瀛城的范围,两侧崖壁上凝结的玄武结界,在宋惜霜晦涩难明的眼中盈动着淡淡的灵光。

南栖服侍沈傲用完了饭,便将药碗端到他的跟前,说道“沈阁主吃药吧”

沈傲一整日里神情都是恹恹的,望着旁人的目光亦是淡漠而空洞,他略显呆滞的望了药碗好一会儿,才抬手接过,嗓音嘶哑的说道“谢谢”

南栖见他如此,顿觉心疼,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的方凳上,低缓的说道“沈阁主,您别这样,湛屿他他也许是有苦衷的。”

南栖知道沈傲的心结是湛屿,所以想要他振作起来,只有直面症结这一条路。

沈傲在听到湛屿的名字时,苍白的脸色并无一丝涟漪,就好像这个人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一般,好半晌才开了口,“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淡淡的语气里,没有心酸,没有无奈,没有被舍弃的愤怒,也没有断义的悲坳。

看似,已经彻底放下了。

可是南栖知道他越是表现的这般平静,内心的伤就越是洞深,几乎已经到了支离破碎的地步。

她说“我还是觉得,每一个走向暗道的人,背后所承受的苦痛就越多。也许他们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其实心底早就绝望了。”

“绝望吗”沈傲目视着漆黑的汤药,喃喃道“再大的绝望,就要全天下的人陪葬吗”

南栖摸挲着自己腰带上垂下的鹿皮流苏,低着头说道“沈阁主在您昏迷的这些日子,我听到了许多不好的真相,也看到了很多人,满是肮脏与虚伪的另一面。我从小被爹娘保护的太好,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这一次到了江南,我才知道,这世上最恶的,竟是人心。”

沈傲将恢复了些许生机的视线从漆黑的碗底挪到南栖的发顶,握着瓷碗的指节微微泛着青白,他说“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南栖抬起头来,蹙着眉望向沈傲,有些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沈傲道“人心有两面,一正一邪,看的繁花多了就会心有暖阳,若是看的淤泥多了,那就滑到阴沟里去了。”

沈傲虽然悲痛湛屿的叛道,但是这其中的原由,他不用过多的思索,便通通都归咎在了江予辰的身上。

南栖突然想起先前在官邸之外的酣战,自己射落湛屿的覆面时,众人在震惊之余,则将更多的咒骂都用在了江予辰的身上,似乎这个男人的轰然叛道,都是他在背后蛊惑的一样。

但是南栖却觉得江予辰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当初在客栈,他虽见死不救,但是却没有多少旁观的戾气,是一个娴静而自守的寡淡之人,这样一个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怎么也跟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沾不上边。

可就算南栖心里不是这样认为的,她也没有办法在此时此刻将这些揣度说出来,毕竟事关湛屿,再多的辩解无异于在沈傲的心上撒盐。

“原来是这个意思呀”南栖勉勉强强的露出一抹了然的笑,眼眸却尴尬的垂落了下去。

沈傲许是疲乏了,一口饮尽了清苦的药汁,转手将空碗递给南栖,极是抑制着某种负面情绪的说道“沈某多谢姑娘连日来的照顾,我乏了,想睡了。”

南栖接过碗,说道“那我就不打扰沈阁主休息了,午饭的时候,我在来。”

沈傲没有接话,略有负气的仰躺了下去,全然不顾骤然的发力会撕开腹部的伤口,他将几欲被仇恨熬干的双眸阖上,再也不想睁眼看到这个丑陋的人间。

南栖没有立场再杵在屋内,她只好冒着风雪走出门去,在徐徐穿过洞门的时候,迎面见到了蹒跚而来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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