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2 / 2）

“谢谢……”谢谢还有人会对我说“你是一个好人”。这样的话，好像我也真的成为一个有些好的人了。

“……要哭的话还有很多时间。”深支子哼了一声，扭开脸看向窗外：“心怀不轨的家伙马上就要来了，快想想怎么派上点用场。”

确实，能看见院子外已经开来了车辆，拥有比人类更出色感知的深支子想来已经发现了什么。我点头，乖乖爬到柜台后方蹲下藏好：“我会给织田作和太宰打个电话的。入侵者就交给你了，深支子。”

深支子：“喂，你不打算帮忙吗？！”

我想了想，诚恳地从柜台后伸出半个脑袋：“但是我躲好就算帮忙了……？”

沉默，沉默的氛围弥漫在我们中间。

大眼瞪小眼半晌后，深支子咬牙切齿转过脸：“……所以你确实只会欺负妾身对吧！”

人在屋檐下，我立刻真诚地认错：“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深支子：“哼。”

mimic的行动确实非常专业。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深支子是一名穿着白色和服的年轻女性，容貌娇美，身姿纤细窈窕，过于苍白的脸色也能解释为涂了色号过白的粉底。在没有鬼火环绕的情况下，她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甚至有些虚弱的病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一楼餐厅里站着的只有深支子，他们还是分成了两组行动。一组正面持枪冲了进来，另一组则走楼梯上去，想要直接抓住孩子们。

但在鬼的面前，这些都只是无用功罢了。

青色的鬼火如流萤般轻盈地飞舞着，在空中拖拽出一道道流丽的轨迹，它们每一次穿过活人的身体，都会贪婪地吞噬一部分生气。来自黄泉，形貌丑陋，只有半人高的小鬼们也被深支子召唤了出来，它们拖着木棒，呼喝着冲上前去击打撕咬生者的血肉。一时间痛呼声与血腥味盈满了小小的店面。

我坐在柜台下，强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拨通了织田作的电话，以尽量简洁的语言向他说明了事件的原委。

“织田作，拜托你通知一下太宰……”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以维持清醒：“这次的事情不太对，我还没想通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太宰的话一定能弄清楚……”

“还有，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轻声说：“对不起，我食言了……但是，果然还是应该当面告别才行。”

刺青已经蔓延到了面部。下一次醒来，应该就会刺入眼中了。那时就是永别。

我欺骗了织田作。其实我一点也没有应付刺青的方法。但那时我被过去的记忆迷住了，一心只想要找回从前的记忆。我就像行走在冰原上即将冻死的旅人，想要紧紧攥住一点记忆中的温暖，即便那只是隔着遥远时光的虚幻慰藉。我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死亡，但是只要再多一点点的爱，一点点更多的、我所重视的人，我就可以告诉自己，我是为了这个有他们生活的世界，才提前一步踏入了那无边的黑暗中。

电话从手中渐渐滑落了下去，我隐隐能听见织田作大喊着“坚持住”，那声音透过电波的传递，有些许的失真，但其中蕴含的焦急与担忧却如此鲜明，不会认错。

我必须撑下来。至少要撑到和织田作与太宰告别。

我勉力抬起手摸索，从案板上摸到了老板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一把剔骨尖刀。我一个用力把它勾了下来，狠狠扎向自己的小腿！

临终前的告别不是为了亡者未尽的遗愿，我比谁都要清楚，死亡之中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能感知到的。这告别是为了抚慰生者被留下的痛苦，让他们没有负担地活下去。

我撒了谎。对太宰说要活下来，却没有做到，所以即使难过的想要逃走，我也要留下来，这是我必须做到的责任。

“真下的去手啊。”

一片阴影突然投下。我抬起头，是深支子，她双臂都撑在柜台上，正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俯视着我，神色晦暗不明。

“因为至少要告别才可以。”我清醒了不少，疼得直小声喘气：“被留下的痛苦，我已经想起来了。”

沉眠之家的选择没有错。我忘记了父母过世的事实，忘记了葬礼上的一切和空荡荡的房间，但思念的痛苦始终纠缠着我。即便我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思念”这一事实，心脏也始终昼夜不停地疼痛着。

知晓这种痛苦的人，是不应该让其他人也体味到相同的痛苦的。

厮杀声已经消失了。咖喱店一时间静了下来，因为担心失血和对疼痛的麻木，我没有继续刺下去，而是和深支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保持清醒，实在快要睡着时才会扎下一刀：“mimic的人呢，已经处理好了吗？”

“全都好好地昏迷着。”深支子不甚在意地说道：“及时送到医院疗养的话就能捡回一条命，放着不管的话就只有大半天可活了。”

“楼上的……孩子们和老板呢？”

“妾身留了两个小鬼守着门，和你不一样，妾身做事是万无一失的！”

“这样啊……”我不受控制的渐渐垂下了头，赶紧又在小腿上划了一刀，鲜血从细长的伤口中汨汨流出，汇成了一小滩血泊，“谢谢你，深支子。”

我无力地喃喃道：“确实，很可靠……”

“喂，喂！你清醒一点！”

在恍惚中，深支子似乎在用力拍打着我的脸，她把我从狭窄的柜台下拖了出来，放在靠窗通风的墙下：“不是说还要等着人来吗，别放弃啊！”

那柄刀也已经从我的手中滑落了，我抓不住任何东西。

快一点，再快一点啊，织田作，太宰。

终于，在我阖上眼之前，咖喱店的大门被重重推开了。两道混合在一起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喊着我的名字：“堇！”

我轻轻笑起来，在已经朦胧的视线里，向着前方那两道模糊的身影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