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1 / 2)
河下村最近有个大新闻,村里那个成天捣鼓死人的惊,突然被贵人赏识,一下飞黄腾达了!
他媳妇九娘正在和妯娌们做针线活,笑得合不拢嘴:“什么赏识啊,没有的事儿,成日去城里老爷那,回来累得起都起不来,田里的活全得我自个儿来!”
她手上边忙,边美滋滋叹气:“妾倒是心疼自家爷们,盼着他像大哥二哥一样,离家又近,活儿还轻省。”
两个嫂子听得脸都绿了:“九娘这话说的,倒像在说家里另外两个爷们不争气似的。”
惊的家族世代是屠户,两个哥哥也不例外,只有惊不务正业,成天鼓捣死人。
鼓捣死人哪有做屠户有前程,以前他在司寇府挂了个令史职,但一年到头只领着非常微薄的粮俸,还要九娘给人做活贴补家用。
因为这个,没少被家中兄弟嫂子们嘲笑、挤兑。
“哪有的事!怪九娘嘴笨,让嫂子误会了。”九娘拍拍两人的肩,不经意露出笸箩里的绸子。
惊的嫂子们眼睛都直了,那可是贵人们穿的绸子啊,惊这回真的发达了!
“不说了不说了,惊一会还得进城,妾得回去给他造饭了!”九娘抱起笸箩就走。
院子里,几家的小孩在玩,一个小男孩坐在高处给兄弟姐妹们指点江山:“我爹可厉害了,他去过宫里,见过君上呢!”
“哇——”四五个小豆丁惊叹:“宫里什么样啊?你快跟我们说说!”
“宫里啊……宫里就……”小男孩想了半天,他爹好像没说过宫里长什么样。
“宫里就像天上一样!有仙女,有神仙!”
九娘跨出门就听见儿子说的这么一句,骂道:“哎哟,你这臭小子,刚给你裁的衣裳立马就给老娘弄脏了!”
“婶婶!”小孩子们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婶婶!我阿叔呢?阿叔睡醒了吗?”
“阿叔给我们讲宫里的故事!”
“哎,乖,都乖。”九娘摸摸他们的头:“你们阿叔一会要进城,没空给你们讲故事。”
“啊……”小崽子们顿时失望了。
“不过婶婶一会蒸鸡蛋,你们都来家吃鸡蛋,好不好?”
“好!”
九娘牵起儿子的手,对几个小孩挥挥手:“一会来啊。”
小孩儿们顿时就高兴了,九娘拉着儿子小水:“臭小子,在外面吹什么?你爹不让你在外面吹牛。”
“娘不也吹牛了吗?”小水仰头,母子两个相视一笑。
“臭小子!”九娘嗔骂道:“一会不许抢他们鸡蛋,”她低下头在儿子耳边悄悄说:“娘舂了些麦子,给你爷俩捏馒头吃。”
“真的!”小男孩眼前一亮。
惊得了赏赐后,先买了一头小牛犊,九娘跟别人捉了几只母鸡,原本一贫如洗的三口之家,顿时成了人人艳羡的家庭。
早起一顿忙碌以后,九娘给惊换上新裁的衣裳:“你成天在贵人们面前行走,不穿好点怎么行?”
他们住的草屋还没来得及重盖,古老的茅草屋经常渗水,遇到下雨真是苦不堪言。
哪怕这样,九娘还是花钱裁了一块绸子,给丈夫做衣裳,剩下一点边角给儿子做了个短衫。
惊寡言少语,应:“嗯。”
想起最近村里的风言风语,他对九娘说:“殿下要在司寇府加一门仵作,聘我去任。”
上次李姑娘让他去贵人们面前崭露头角,惊已是十分满足,这些日子时月又让他拜入牛老太医门下,同他好好学习医术。
惊不解,他成日与死人打交道,与救人性命的医术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可时月说了,医术救人,仵作也能救人,两个都是对人的身体极度熟悉的行业,彼此交流意见,才能有助于两个行业一起发展。
所以,他最近正跟着牛老太医学习。
九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当家里又有买牛的钱了:“那太好了。”
“我们可能会搬进城。”惊补充说。
“进城?真的?”九娘后知后觉地瞪大眼,她一辈子长在村里,嫁在村里,濮阳城去过几次,却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进城住!
她猛地抱住惊:“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惊拍拍她的背:“我会让你们母子两个过得更好的。”
“嗯!”九娘用力点头,忽然看到了儿子在门边探头探脑,夫妻俩顿时尴尬地分开。
小水举着烧火棍:“娘,水开了!”
惊背上妻子准备的干粮,说:“我先去四叔那拉泥。”
“嗯,早些回来!”九娘拉着儿子,目送他走向村子另一端。
惊是去拉塘泥的,时月在听说他们村挨着一个大池塘以后,提出想要一些塘泥,还要一些黏性好的黄土。
这两个东西遍地都是,惊找人挖了两大车,已经按要求晾干,今天要拉进城了。
时光荏苒,时月在太子宫住五天了。
太子宫没什么不好,屋子大,伺候的人多,唯独不太顺心的,是一天得见慕容野好几回。
这一天解决完人生大事以后,时月嫌弃地走出来,不停地洗手。
——穿越,必须要面对的,就是那些屙臭之物的处置方式。
很显然,这个时代的处置方式,它……基本就是靠山往山里倒,靠水往水里倒,农家还得攒起来,做肥料。
宫里还好,集中拉到宫外去解决,不咋影响空气。
宫外……时月觉得有必要建设一下一整套城市排污系统,从采污、处理、排出、利用四合一。
事实上,早在濮阳建城的时候,城里就预留了许多暗沟,用来排水,时月准备照这些暗沟,再铺设一套完整的地下管道。
但是很显然——这事儿现在就是天方夜谭。
受时代限制,别说排污了,连个不漏水的管道都莫得。
……
“再等它慢慢变干,就可以长久保存啦。”
时月站在桌子后面,给一群伙夫讲酵母的保存。
这些是从每个军营抽调上来的伙头兵,随着石磨和酵母的推广,几支驻军的主食开始改成更易携带和保存的干粮,军中纷纷把伙头兵派出来学习。
但是存在坛子里的湿酵母不好携带,万一打碎了重新养还得十天。
所以时月在教他们如何把酵母风干保存,又不会丧失活性。
伙头兵们听得迷迷糊糊,他们不懂原理,只能死记硬背,有不少已经絮絮叨叨开始默背了。
“不用背,”时月吩咐人抬进一张张桌子,上面各准备了一份原材料。
“跟着先生做,边做边记。”时月说道,但她可不会浪费时间教他们,前几天新砌的砖窑好了,她得去那里瞧瞧。
时月朝门外道:“银杏呀?”
“哎!”随着一声脆生生的应答,银杏和厨娘出现在门口。
“来。”时月朝她们招招手:“别怕。”
这里是孙氏商社提供的一个学习场地,位于繁华的内城。有三间黄泥大屋,被一个很大的院子围着,院子开垦成了菜园,角落拘着一群黄绒绒的小鸭子。
满满一屋子士兵,银杏和厨娘有些拘谨。
还好时月早有准备,特意从李家抽了四五个家仆,侍弄院子兼维持秩序,免得两个女人被欺负了。
“你俩教他们吧,我去砖窑看看。”时月把教学重任交给了两人。
今天这些伙头兵要学习的不止保存酵母,还有做干粮、豆腐等。
时月离开了,银杏咽了口唾沫,拿起一把勺:“首先用勺……”
时月的脚好多了,但依旧不能走快,孙子敬借了架牛车给她,赤金则送来了个小徒弟。
赤金的小徒弟真的很小,据说才十四岁,满脸稚嫩。
他叫黑铁。
时月初闻的时候都惊呆了,这是什么金属三人组?谁给取的名字!
小黑铁赶着牛车,说:“惊先生清早就把泥送过去了,殿下让司造处的黄大人跟着您。”
时月问:“黄大人?”
“是啊,黄芮大人,咱们卖去齐国的盐耙,就是这位黄大人做出来的。”
砖窑起在濮阳城外,离西围里不远,但一来一回需要很久,等时月到的时候,已是快中午了。
砖窑是一个巨大的圆拱形建筑,时月叫人起了两个,大的比一间房子还大,目前还没建好。
小的只有一人高,时月今天要试的就是它。
黄大人带着砖瓦匠们迎上来:“姑娘。”
时月和慕容野还没成婚,朝中认识她的人称一句‘姑娘’,或是‘时先生’。
惊跟他四叔守着两堆泥,时月先去看了泥的成色——以往卫国烧砖或瓦,都是用易得的黄泥、红泥,这两个粘性好,但堆烧后容易破裂。
这也是瓦片那么脆的原因,想要做韧性好的瓦,必须要用沙子少的老塘泥。
“不错,挺好。”时月捏了捏那些灰黑色的塘泥,赞道。
“辛苦先生了。”时月对两人点头,惊的四叔得了贵人夸赞,也憨厚地笑了两声,紧张得直搓手。
惊推脱道:“小人不敢,这些塘泥是四叔和乡亲们下塘去采的。”
他没有居功,四叔连连摆手:“挖点把泥,不掏劲,不掏劲!”
时月还是结算了他挖泥的工钱,并且告诉他砖窑还需要很多很多泥,请他再找乡亲们挖。
他连连点头:“中,中中!俺回去让大伙都去拾捣那大池塘子!”
采上来的泥需要晾干,拉来砖窑后又需要加水,然后赶着牛不停地踩,直到把泥和水融合在一起,这个过程叫炼泥,能增加砖瓦的密度。
砖瓦匠看得惊奇,以往他们都是采来泥就用,完全没想过将它们捣实。
时月又问:“各位师傅,将家里的坯模带来了吗?”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只有几个人出列了:“这是小人们用的坯模。”
制砖需要坯模,但他们拿出来的一家一个大小,厚薄也不均匀。
时月将这些扔在地上:“这些以后不用了,卫国从此刻开始,要烧制统一大小的砖块、瓦片。”
这当然是为了统一建筑标准,方便以后把控工程的质量。
砖瓦匠们似有所顾忌,时月说:“大家不必担心,新的坯模会由官府发放,你们只管学最新的烧造技术。”
塘泥需要踩整整半天,时月一直等到了日近黄昏,才得到第一批坯泥。
新的坯模有两大类,六个标准,砖和瓦各三种,砖的坯模自不用说,就是木板订成的长方体盒子。
时月重点要给他们演示的是,瓦片的烧造。
“各位师傅看清楚了。”她先取了一大块坯泥。
踩实后的泥富有韧性,像面团一样,时月将它们捣实一遍,像捏陶艺一样一点点贴在瓦桶外壁。
随着瓦桶转动,另一只手拿两指粗的木棍立在瓦桶外给它压实、塑形。
“师傅们看,想要多厚的瓦,就调整这根木棍的位置。”时月将木棍往里挪了点:“离瓦桶近,这瓦制出来就薄,远就厚。”
泥水淅淅沥沥往下流,最让泥瓦匠们好奇的还是底下带着瓦桶转动的东西。
时月站起来,展示给他们看:“这个啊,这叫……”
她想着想着突然卡壳了,细一回忆:“拉坯机!”
“拉坯机?”黄大人问,他甚至趴到地上去看这东西的工作原理。
原本时月不懂造这个的,得亏小时候在乡下生活,她奶奶村里是远近闻名的‘砖乡’,村里孩子假期基本都被拉去砖窑帮忙过。
时月的爷爷是老烧砖工,和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可惜这门手艺随着时代变迁渐渐被淘汰了。
在没有电力的时代,拉坯机只能人力踩,转速慢,效率也低下。
不过在卫国这么落后的时代,这简陋的拉坯机十分够用了。
“太奇异了!”黄芮大人惊叹道,只需要单脚来回踩,就能带动上面的圆盘不停转动。
圆盘转动着,上面的的瓦坯厚薄越来越均匀。
他忍不住朝时月投去钦佩的目光。
时月干笑:“并非我的功劳,乃是从公输子著作中学得的。”
公输子,也就是鲁班先生,战国第一发明家,时月不想被当做妖怪烧掉,干脆尽数推他老人家头上。
反正鲁门弟子精工擅造,是天下闻名的。
随着瓦桶转动,泥水流干,瓦坯渐渐被塑造成形,看起来像一截泥土做的管子。
时月用瓦刀裁平首尾:“这瓦坯就做好了。”
一个瓦桶可以裁成四块瓦,比泥瓦匠们以前一次只能出一块瓦效率提升了整整四倍!
“制好的坯不能立马入窑烧,需要晾干。”时月让小黑拿去阴凉处晾干,明早再拆下瓦桶。
黄芮大人亦步亦趋,生怕那珍贵的东西被小黑摔了。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时月忙了一天都累坏了,对黄芮说:“君上准备修城墙,需要大量的砖瓦,黄大人这几个月就辛苦一下,务必让师傅们尽早学会。”
当然了,一开始他们技术不熟练,烧出来的砖肯定不能用作修城墙,时月也有应对法子——将这些质量稍差的砖,拿来铺路不就得了!
上次出门买棉花,濮阳城的黄土路让她记忆犹新,天晴就黄土漫天,下雨就泥水横流。
基础建设差得一塌糊涂!
拉坯机时月一共让木匠做了两台,泥瓦匠们将它围得密不透风,又没人敢上手碰,生怕碰坏了。
黄芮用力点头:“下官今晚就不回去了,与匠人们同吃同住,务求尽早学会先生教的!”
他改口称时月先生,礼数也改成了弟子礼,整个中年人洋溢着崇拜之情。
时月失笑,回了一礼,上了回宫的牛车。
“三日后,入窑那天我会再来。”时月说道,在黄芮的目送下,牛车踏着黄昏回城。
时月到宫门外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从牛车上爬下来,时月扶着腰“哎哟哎哟”:“小黑啊,你先回吧。”
黑铁摇头:“属下还是先送您回宫。”
时月腰真的酸,没有再拒绝,瘫在肩轿上被抬回了太子宫。
慕容野这地方分成前后两块,前面是他活动的地方,后面归了时月,赤金把守大门,见她回来很高兴:“您回来了?”
“乐呵什么呀?”时月掀开疲惫的眼皮问。
“这会儿殿下那没人,您要不要过去?”赤金舔着大脸问。
太子宫迎来了女主人,嗯……未来女主人,上上下下都很高兴,唯独不太满意的是两个人……似乎不太亲密,晚上不一起睡,白天也不总在一处。
时月果断摇头,抬起泥迹斑斑的袖子:“你看我一身泥,不去。”
赤金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让宦官慢点走,别摔了二姑娘。
慕容野的寝宫,什么都紧着最好的来,重要的是干净。
他可能有点洁癖,伺候的宫人也都知道,每天洒扫得一尘不染。
时月站在门口半天,觉得踩进去都像对它的玷污,摆摆手:“算了,我先沐浴吧。”
做砖真不是人干的活啊,时月泡在木桶里舒展腰肢,洗澡水顿时成了浑浊的泥汤,搓搓手心,发现都磨红了。
她这身子还是细皮嫩肉的,磕不得碰不得的。
“不跟他多要些工钱,都对不起这一身脏啊!”时月嘀嘀咕咕搓澡,一边想怎么跟大地主慕容野讨薪,又白又直的小细腿在水里不停划拉,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泡了半天,通体舒泰。
时月从水里站起来,水珠从漂亮的身体上滑落,好一副美人出浴图。
可惜这美人腿脚不大方便,走动几步就原形毕露。
宫女们围上来为她梳洗打扮,等时月回到寝宫里,厨下已经备好了晚食。
“诶?”时月望着一样样饭食,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好像还没吐过啊!
前几天孕吐得特别厉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难受死她了。
没想到今天忙了一整日,不仅没吐过,反而食欲大增!
时月心情不错,夹了一筷鱼肉,沾上一点豉汁,细嫩鱼肉带着几缕葱丝被送进嘴里。
鱼肉嫩滑,一点都不腥,葱丝清香,豉汁略咸,每一部分都很好地衬托了鱼肉的鲜美。
时月又夹了一大块,白嫩的鱼肉像蒜瓣一样块块分明,证明它十分新鲜。
“嗯——!!”真的好好吃!
因为这盘子清蒸鱼,时月晚食吃得特别开心,直到吃不下了还恋恋不舍望着。
宫女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问:“要不,奴婢去让厨下再做一条来?”
“不了。”时月叹气,戳戳鱼骨头,又舔舔象牙箸的尖儿:“算了,唉。”
孕早期不能补太过,免得后期孩子太大不好生——想到这,时月又开始难过了,她是怎么从美丽少女变成美丽少妇的?
“啪。”筷子被她按在桌上,起身离开。
银杏比她回来得早,这会儿端来一盅安胎药,吹吹凉:“姑娘,该喝安胎药了。”
一天之中,时月最讨厌的就是喝安胎药这个环节了,摇着头后退:“放着放着,我现在不想喝。”
“别呀!”银杏鼓着脸。
时月“咯咯”笑着,银杏拿着安胎药在后面撵:“您总不喝安胎药,殿下要骂我们的。”
她还没跑出门,迎面撞上了慕容野寝宫里的大宫女——紫鹃。
紫鹃是个体面的宫女,喜欢穿紫色衣裙。
为人不苟言笑,做事干净利落,在太子宫的内务上说一不二。
唯独,她好像不喜欢时月。
时月的第六感像小动物一样敏锐,察觉到她的不喜欢以后,一直自动离人家远远的。
时月的笑容在看到她的时候,顿时落了下来∶“有事吗?”
紫鹃行了个礼,姿势分毫不差,声音毫无感情∶“您有客。”
“客?”时月歪头不解∶“谁啊?”
谁?
慕容成。
时月在门口连续后退了三大步,紫鹃抵住她的背∶“姑娘,仪态。”
仪态,仪态你个鬼!
慕容成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李时月。
“咳。”他有些尴尬。
因为他是来道谢的。
时月觉得没必要虚他,跨进去∶“你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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