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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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嘉刚准备出门上厨艺课,却听到有人按门铃。郑主叶抢在儿媳妇之前去开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发现是何微站在门口。郑主叶有点惊讶,但很快笑脸相迎:“亲家母,今天有空来?”

何微的脸色永远都是暗沉沉的,只对郑主叶点一点头,就自己进门来。郑主叶弯腰给她拿了双拖鞋,何微也只是把鞋脱了,并不换,径直穿着袜子踏进来。

“哎呀我这刚拖的地,您袜子会湿的。”

何微转头看了一眼郑主叶,什么都没说,却足以产生威慑力。郑主叶识趣地闭上了嘴,所有儿媳妇家的人里头,她最怕这个丈母娘,好在基本碰不到。但如果碰到了,就是一整天黑着一张扑克脸,不说话也不笑,甚至对自己的女儿也很冷淡。郑主叶常自己琢磨,为什么当时她跟裘晏伟离婚,自己好像也壮着胆子问过柏嘉一次,柏嘉说是性格不合。但郑主叶不信,在她认知里,世界上哪有因为这个理由离婚的夫妻呢?但看多了何微这个样子,郑主叶也开始相信,拥有一张这样面孔的人,确实很难跟她日日相对。后来她又得知了何微的职业是法医,便更加可以共情裘晏伟了。这是个多么可怕的职业,整天在死人身上挖一块割一点的,据说当年裘晏伟也有心把妻子调离岗位,跟他一起到双清潭医院去,但被何微拒绝了。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升迁。

郑主叶心想,可苦了自己的儿媳妇柏嘉,从小就成了母爱缺失的孩子。这会儿她观察着这母女俩对话,两个人都冷冰冰地话里有话,一触即发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

“爸在楼上,还睡着呢。”

“我找的是你。”

“那你怎么也没提前给我发个微信?”柏嘉和何微几乎同时看了眼在一旁明显放慢了做家务速度的郑主叶,柏嘉的语气软了一点,“上楼说吧。”

何微跟着柏嘉来到她卧室,柏嘉随手把门给关上了。何微简短看了一眼房间,问道:“郑迟不在?”

“在隔壁,他有时候要写东西,就睡客卧。”

柏嘉给母亲拉了把椅子,自己坐床上:“怎么了?”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跟郑迟离婚。”

“你在说什么,妈?”柏嘉反应平淡,“你跑来这里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你知道你老公在外面出轨吗?”何微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墙壁,仿佛在担心隔墙有耳,“这事都传到我耳朵里来了。”

柏嘉沉默了一会儿:“是因为孟杨那个案子吧,你们终于调查到他那儿去了。”柏嘉语气冰冷,让何微更坐立不安。

“这么说你早知道了?”

“妈,你以前自己说的,不要把工作和感情混为一谈。”柏嘉顿了顿,“是那位小王刑警跟您说的吗?”

“你别管我从哪里知道的,跟这件事的本质没有关系。我就是来告诉你,女儿,这个人品行极不端正,当初我就反对你们交往,现在离婚为时未晚。”

“好吧,当初你就知道。”柏嘉带点嘲讽地说,“你这么全知全能,当初朱辉失踪,你怎么没把他找到,还对我瞒了一路?当初柏霖出事故,你怎么没预测到,还要把责任推给朱曜?”

“你既然说起了,那我正想说这事。”何微双手抱臂,对女儿丝毫不肯示弱,“我知道郑迟是你在朱辉事件之后的替代品,你太伤心了,所以就随便找了一个对你上赶的。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无论家世人品、学历工作,这个郑迟根本比不上朱辉一个脚指头。还好你们现在还没生孩子,悬崖勒马,我看还来得及。”

“我没觉得郑迟是朱辉的替代品,反而是你,口口声声说着朱辉好,朱辉什么都好,特别是家世好,但柏霖出事的时候,你还不是迁怒于朱曜?”

“那我也没说,就是朱曜推她下去的,只是那孩子做事没分寸,跟他哥哥还有他父母确实不是一路人。再说了,柏霖受伤,当然也不是朱曜一个人的责任,既然在你婚礼上发生,你当姐姐的,也有责任。”

柏嘉听到此处,已经怒火中烧,她气得双手抱头:“天哪,你别再说了!”

“我是为了你好,有些真相你得看明白,有些婚姻不值得继续。”

“求你,不要再这么以自我为中心了,你已经抛弃我跟我爸了,这儿也不是你家了,下次请你别来了,也别再教我如何经营婚姻!”

“你等等,我还有最后一句话问你。”何微拦住了柏嘉,“你既然早知道郑迟和孟杨有问题,那你没做什么吧?你告诉我,你跟这个案子是毫无关系的吧?”

“够了。”柏嘉推门便走,冷不丁看见了在走廊另一头拖地的郑主叶,她定了定神,“妈,我去上厨艺课。”

“哦,去吧去吧。”郑主叶手握拖把,挤出一丝笑容。

柏嘉飞快地下楼梯、换鞋,砰的一声关上门。接着,何微也从大卧室出来了,她狐疑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郑主叶,随即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走向了裘晏伟的房间。郑主叶正要阻止,何微却扭动了门把手,自顾自进去了,留下郑主叶一个人还站在那里,绞动着拖把,一遍一遍拖着已经光亮可鉴的地板,心里念叨着母女对话中那几个她没怎么听过的名字。

裘晏伟裹着睡衣在书桌边看文件,忽然看见何微闯进来,他倒也没怎么吃惊。

“刚又跟柏嘉不开心了?”裘晏伟问。

“你听见了?”何微惊讶,“这孩子永远都是这样,你还没跟她说正事,她就持一种敌对态度。”

“你不也一样吗?”

裘晏伟起身去拿沏茶工具,何微见状烦躁地摆摆手:“哎呀,不用了,我跟你说点正事。”

“你说。”

“老裘,你们医院那个案子,警察这几天还有联系你吗?”

“倒是一直在跟我沟通着的,之前应该配合的例行调查都做了,医院也加强了安保。我听说就快结案了。”

“是快结案了,”何微带着点情绪,“但我从这个案子上下来了。”

裘晏伟惊讶地抬起头:“是吗?”

何微一脸愠怒:“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呢?”

“是你之前总说,不要私下讨论工作的。”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就跟你说了吧。因为这个案子接下去要调查的重要参考人里,有你的好女婿,所以我就得回避了。”

裘晏伟慢慢泡着茶:“你说下去。”

“孟杨的直接死因是锥子所导致的颅脑受损和失血过多,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错。但同时也在她体内发现了安眠药,这与常理不符。换句话说,如果孟杨没吃安眠药,犯罪嫌疑人行凶的时候她会有反应,可以躲,可以反抗,就算是冲着她来的,也可能只是受伤,而不一定致死。所以,安眠药这个事,是巧合,还是精确计算的结果,现在都说不好。”

“你的意思是,这个下药的人,有可能是郑迟?”

听前夫这么说,何微越发显得焦躁:“你怎么还不明白,如果郑迟跟孟杨真有传言中的亲密关系,那不光是郑迟,你的宝贝女儿也会被列为嫌疑人之一。”

裘晏伟沉默了一会儿,走过去拍拍前妻的肩膀:“你先别自己乱了阵脚。”

“我能不乱嘛。”

“你说的这些,现在警方还都没有定论。不确定的话,你就不要瞎着急。我相信柏嘉,她不会昏头到这种地步。”

何微长叹了一声:“我真的不知道,老裘。也许我又开始担心那件事了……”

今天厨艺课的主题是柏嘉建议的,教她做蛋糕。柏嘉听着洪柚的讲解,有条不紊地按照步骤,做珍诺瓦思式蛋糕,里面是杏仁口味的卡仕达酱,外面覆盖最容易水油分离的蛋白霜奶油慕斯。柏嘉在洪柚的严格要求下筛面粉、打蛋白,提心吊胆看烤的蛋糕坯有没有膨起来。接着是给蛋糕坯抹奶油,一层又一层,之后则是更复杂的裱花过程。

“枯燥吗?”洪柚看着柏嘉小心翼翼地一朵一朵挤出相同形状和尺寸的螺旋纹小花。初上手就能做到这样,柏嘉是真的有天赋。

“不枯燥,你专心致志的时候,反而思维更活跃。”柏嘉细细地裱完了第一层蛋糕的最外圈,抬头看了一下,还有巨大的工作量。

“伺候蛋糕就像伺候闺蜜,从里到外,都要加倍小心。一个不谨慎,最要紧的蛋糕坯就会塌。然后就是外表高低不平的问题,外皮太干也不行,太湿了也不好。但是我们永远都会有补救的法子,就是抹上奶油,加上裱花,最好再有新鲜水果做装饰,吃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忽略内里的不完美。”

柏嘉一边盯着蛋糕一边说:“我其实不太喜欢闺蜜这个称呼,听着挺表面的。”

洪柚抱臂沉吟:“嗯……有点儿道理。”

“所以,我也不同意你刚刚说的那些,老师。”柏嘉说,“那些话好像也可以总结为,女人之间的友情只看外表。”

洪柚尴尬地笑笑:“咱们做蛋糕呢,你别想太多。我说的是,有的食物在乎的不是味道而是结构。塌了就是塌了,再好吃也不会被别人认可。”

柏嘉点点头:“也许是我过度解读了,但这段时间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就算所谓的朋友和亲人背叛了你,你还得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信任,如果谁都不能信任了,那你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底气也没了。”

“可以只信自己啊。”洪柚轻轻说。

“但如果你只信自己,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是骗自己了。”

柏嘉的话让洪柚的心震颤了一下。

洪柚从厨房端来一盆鲜红欲滴的草莓:“全部裱完之后我们把草莓放上去。”

柏嘉咧嘴笑了:“看着真诱人呢。”

洪柚靠在料理台上,看柏嘉开始裱第二层:“我总觉得你今天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嗯,因为信任你啊。”

洪柚笑得又开心又苦涩:“真的吗?有可能对我说秘密,确实是个安全的选择吧。”

“我想也是,”柏嘉专心致志地转动着蛋糕下面的圆盘,一寸一寸挪动着,“做你这一行的,一定收集了很多客户的秘密。”

“确实是家常便饭了。一对一的教课,像你这样认认真真学做菜的不多,大多数人都是打发时间,顺便倒倒苦水。”

“不瞒你说,今天我上课差点迟到了,是因为跟我妈吵了一架。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跟我老公出轨的同事遭人杀害的事吗?”

洪柚紧张地点点头。

“其实我妈再想掩饰也没用,她怀疑我跟这件事有关。”柏嘉的手没停下来,她干活的速度越来越快。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裱上了第二层的最后一朵花。

洪柚愣了一会儿,自然地从柏嘉手中拿过裱花袋,开始最下面一层的演示,这次是种玫瑰形状的新花样。

“也许你妈妈只是这么问你一句。天下哪个父母会怀疑自己的孩子呢?”洪柚想着之前郑迟的话,言不由衷地说着。

“她一直觉得我身上流着罪犯的血吧……”柏嘉张嘴又想说什么,但没说下去。

洪柚熟练地用奶油堆砌着花瓣,五六片花瓣瞬间交叠出一朵玫瑰,只是奶油没有染色,所以是朵苍白的玫瑰。她想了想,慢慢地开始叙述:“小时候,我住的那个镇上,有个阿姨又漂亮又能干,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老公出轨了,对象是她从小就认识的女人。一开始,她装聋作哑,希望男人只是图个新鲜,醒悟之后还会回到她身边。后来,她开始苦苦哀求,想要维持完整的家庭。最后,看上去她妥协了,因为男人已经住进了另一个女人的家,全镇人都知道了。她不仅家庭破裂,还丢尽了面子,所以她心里充满了恨。”

“最后呢?”

洪柚裱完一圈玫瑰,抬起了身体:“最后那个男人被杀了。”

柏嘉整个人微微一震:“是被谁呢?”

“被抓住的犯人,既不是那个阿姨,也不是另一个女人,而是第三个人。”

柏嘉看着洪柚把一颗颗鲜红的草莓放到雪白蛋糕的边沿上。

“最后的判决是,第三个人过失杀人,但我不相信这个判决。”

“我有点明白了。”柏嘉若有所思,“发生了这样的事,人们一般都会把怀疑指向妻子的。”

洪柚做完了装饰,盆子里还剩不少草莓:“也不光如此,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真相不能浮出水面,那所有卷进这件事的人,都会背负怀疑和流言,痛苦一辈子。”

柏嘉点点头:“同意你说的,其实谁背叛了谁,这事总会过去的,但如果有谁失去了生命,这事是过不去的。”

“是的,就像我一样,过不去。”洪柚嗓音喑哑地说,柏嘉有点吃惊地看着她。

“因为我就是那个小三的女儿。”洪柚说出这句话之后,感觉到松了一口气。她指着盆子里的草莓说:“吃吧,不吃挺浪费的。”

两个女人面对面吃着草莓。

“经历了这个事之后,我觉得,世界上的爱恨情仇,其实都抵不过生死。”

“那你是想搞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咯?”柏嘉问,“现在你心里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有。”洪柚看着柏嘉,“那你呢?”

“我也有怀疑的对象,但确实只是怀疑,一点证据也没有。”柏嘉看了看表,“呀,都这个点了,我该走了。”

洪柚回过神来,发现天光确实渐渐暗了,她站起身来。

“对了,”柏嘉忽然想起什么,“这个蛋糕能不能给我打包?我想要对家人展示一下我这些日子学厨艺的成果。”

“哦,当然,当然。”

三层的草莓奶油蛋糕放在桌子中间,郑主叶看了,满心欢喜地赞柏嘉:“这果然是我老婆子做不出来的东西,看来外面的厨艺课,还是物有所值啊。”

裘晏伟从楼上下来,一眼看到了蛋糕:“我以为今天我们要一起出去吃呢,往年你生日都是在外头过的。”

“啊?”郑主叶忽然自责,“是你的生日啊,我都不知道。”

“没事的,妈,”柏嘉笑着,“小生日,三十一岁。”

郑主叶开始焦虑,她想着郑迟可别跟她一样,忘记了柏嘉的生日。其实她是有记下来的,只不过算成了阴历,所以以为还有几天才到。但郑迟要是今晚不出现,那就是真的失职,也许柏嘉就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正想着,门铃叮咚。郑主叶去开门,看到郑迟拿着大包小包,推着柏霖的轮椅在门口。柏霖还没进门,就朝屋里喊:“姐,惊喜来了!”

郑主叶松了口气,想着儿子在这种大事上确实还不会掉链子。但看着郑迟拎着一堆包装好的礼物进来,柏嘉的表情还是颇为冷淡。

柏霖倒是兴奋:“姐,姐夫把我偷偷从家里接出来了,都没告诉妈。”

“那要怎么办,被她发现了可不是气疯了吗?”

“不会,我给家政姐姐发微信,让她去家里的时候转告我妈。”

柏霖凑近柏嘉耳语着:“怎么样,我表现得还可以吗?本来开门发现是郑迟,我想全程给他黑脸的,但一想到你说的,我还是配合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柏嘉摸了摸柏霖的头发:“嗯,干得不错。”

柏霖发现了蛋糕,兴奋得更明显了:“哇,这就是你厨艺课的成果?看来家政姐姐介绍的那地方真的靠谱,赶明儿我也要去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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