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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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一家人其乐融融早餐的饭桌,今天郑主叶做饭做得特别卖力。

可不是吗,人聚得简直比年夜饭还齐全,裘晏伟在桌边刷着手机看新闻,柏嘉和柏霖两姐妹说着悄悄话,郑迟隔着桌子歪头看她俩笑着。唯独少了何微,那也真是如了郑主叶的愿,自上回上门送了柏霖之后,她就再没出现过。不用面对这个女人畏畏缩缩说话,郑主叶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胸怀。她想着,其实柏霖也挺可怜的,跟着这么一个妈,总也吃不上热饭,就算找了个保姆天天上门做又如何,那也是外人做出来的饭,没有掏心窝子在里面的。这不,又快要临近手术了,这几年隔段时间就得受上手术台的罪,还好据亲家公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亲家公会亲自上阵,她亲姐姐柏嘉也会一起,那到时候手术成功了,少不了还得恢复一阵子,更得滋补。郑主叶想着,如同自己被滋补了一般,精气神都聚到了一起,她有信心,无论如何都得让这女孩子也享受到关爱。

郑主叶把一桌子早饭都凑齐了,才搬上桌:现磨的五谷豆浆、撒着葱花的绉纱小馄饨、加了山里菌子的蒸鸡蛋羹、手做的荤三丁包子和素三丁包子、刚炸的油条配皮蛋粥,最后还有一个大砂锅,里面浓白的鱼汤冒着热气,是郑主叶一早刚去买的新鲜河鲫鱼,里面还下了细纱面。

柏霖看着桌子对面的郑迟,压低声音问柏嘉:“怎么了,姐,你是打算不跟姐夫计较他出轨的事了吗?”

柏嘉脸上带着笑容,也轻声回道:“我还没有想好,眼下,有另外的事情让我很烦。”

“是什么?”郑主叶变魔术一样地上菜打断了柏霖,“哇,这是开早餐店了吧,这个阵仗。”

“今天人齐,就多做了点。”

“这都是您自己做的?”

郑主叶胜利地点点头,得意地笑了。

“妈的手巧得很,这些小包子小馄饨都是自己做的,馅儿也都是自己调的,油条不光是现炸的,连菜籽油都是自己在老家榨的呢。”柏嘉补充说明了一下。

“哦,我知道,”柏霖想起了什么,“这些方子都记在那个本子上。”她说到一半,又忽然觉得失言了,“嗯,我就看到婆婆一直在上面记什么。”

“这就是你说得不对了。”郑迟给柏嘉盛了粥送到她面前,“你怎么叫我妈婆婆呢,论辈分,你可以叫阿姨,是吧柏嘉?”

柏嘉接过粥喝了一口:“嗯,我记得妈还比我妈小个两岁。”

“乡下人,操劳得多,又不懂得保养,就显老。”

郑主叶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桌边,给一直沉默不语的裘晏伟盛了碗鱼汤,又用筷子挑了面,但被裘晏伟伸手挡住:“说了多少遍了,亲家母,我不吃鱼。”

“但这……”郑主叶有点尴尬又有点委屈,“鱼汤最有营养了,再说刺儿我刚才帮您挑干净了,一定不会吃出刺来。”

“嗯嗯,那先放这里。”

裘晏伟一手抓了个三丁包一手仍在划手机屏幕,头都不抬一下。面在碗里慢慢坨起,郑主叶也不好说什么。

郑迟打破了僵局:“我们继续来玩海龟汤吧。”

这是郑迟和柏嘉结婚以来,一直玩的一个小游戏,有人先说出“汤面”,即案件情况,另外的人则要猜“汤底”,即案件真相。出汤面的人要回答别人提的各种问题,但只能用是或否回答。刚结婚的时候,两人可以玩一个晚上,兴奋得在床上都睡不着,有时他们也会在家庭聚会上拽着大家一起玩,但郑主叶总推说自己玩不了年轻人的猜谜。后来渐渐兴趣变淡,也就不玩了。这会儿郑主叶听到郑迟又提出要玩这个游戏,不禁心头一热,赶快解下围裙一屁股坐下说:“我也来。”

郑迟扑哧一声笑了,场面多少有点尴尬:“我还没想好汤面,让我思考一下。”

柏霖一下被吊起胃口,一下又被浇灭了热情:“那你瞎提议什么,我可是都准备好了。”

“今天我来说一个吧。”出人意料地,裘晏伟放下了手机。

“那太好了,”郑迟感激地望着岳父,又带点惊奇,“爸可以出汤面,那可太难得了。”

裘晏伟笑了笑,缓缓地叙述起来:“有个领导出轨了,家里那口子闹着要离婚,于是着急赶回家安抚。没想到路上车抛锚了,他自己修不了,只能把司机叫来修车,第二天,大家发现这司机死了。”

桌上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问题纷纷抛了出来。

“这司机知道领导出轨的事?”

“是。”

“车抛锚是领导自己弄的?”

“是。”

“领导想杀了这司机封口,以防他告诉身边的人这种见不得光的事?”

“是也不是。”

郑迟想了想,举起手:“司机是女的,她就是领导的出轨对象。”

裘晏伟看着女婿,点了点头。

“哎呀,大意了,”郑主叶说,“第一反应总觉得领导的司机应该是个男的。”

“太可怕了。”柏霖啧啧道,“这是个什么混蛋玩意儿,又要出轨女人,还要女人给他干修车这种活儿。”

“你的关注点很有意思嘛,柏霖。”柏嘉笑道。

“是今天新闻上的事,那个领导已经判了死刑。哦对了,今天新闻上还说了,我们医院那个医闹的案件,总算是结案了。”裘晏伟说完,继续低下头去刷新闻了。

桌上虽没有一个人对此发表什么评论,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大家都对这件事松了口气。

“我也来出一个吧,”柏霖竖起了筷子,“姐姐不许猜,因为是我们自己家的事。”

“好好。”柏嘉看着妹妹,不知她要弄什么鬼,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汤面很简单,就是我姐姐不肯吃肉,后来我爸就不肯吃鱼了,为什么?”

“哦,这个有关联吗?”郑主叶忽然好奇,“还真是不知道。”

“别胡闹了,柏霖。”柏嘉的脸色阴沉下来。

“都过去那么久了,说了也没关系吧。”柏霖有点挑衅地看着郑迟,“姐夫,你恐怕也不知道汤底吧。”

郑迟有点不知所措,他确实不知道,但既然柏嘉从未说过,那就是柏嘉不想提的往事。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裘晏伟又抬起头来,“因为柏嘉小时候被坏人绑架过,那对夫妻是开小饭店的,女的就把柏嘉藏到了饭店后厨里,当着她的面宰鸡宰羊地吓唬她不要哭闹。”

“真的吗,柏嘉?怪不得你从此往后,就不吃肉了。”郑主叶心疼地看着儿媳妇。

“那您又是为什么不吃鱼呢?”郑迟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一边紧张地盯着柏嘉的表情。

“警察怕伤到孩子,不敢硬攻,因为那家小饭店看上去还正常营业,就让我装扮成过路人进去吃碗面,探探底。我走进去之后,一时不知道要点什么,店家给我推荐了鱼汤面。上菜之后,本来我应该跟他们聊几句,探听一下情况的,但那天我整个人都太紧张了,以至于被鱼刺卡到,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太难受了,向店家求救都出不了声,后来发现他们根本没想帮我,原来早就识破我了。”

“最后您没事吗?”郑主叶瞪大了眼睛,紧张得身临其境一般。

“我要有事,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你们讲这些吗?”裘晏伟语气淡然,“最后警察还是硬攻了,那个女的带着柏嘉从后门出去,逃了一路,最后出了车祸,我反而没事。所以我怪自己太没用了,都不敢说鱼刺的事,就这么一路卡着,直到他们救出柏嘉,把她送到医院,抢救、输血、做手术。柏嘉醒过来,我才发现,鱼刺已经卡得很深了。”

“所以我爸最后也经历了一次大手术,才从喉管里把刺取出来。”柏嘉说了最后一句。

郑迟开车送柏嘉上班,柏嘉一路上都在埋怨:“柏霖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好好的一顿早饭又被她搞砸了。”

“没事的,”郑迟安慰她,“只要你别介意被我和我妈知道了这样的事,我们都不敢说什么。”

“我不介意。”柏嘉看向窗外,“只不过都是些不愉快的回忆。你妈应该受打击最大,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大家吃了一半又都没胃口了。”

“不会的,本来那么多早饭也就吃不完啊,”郑迟笑道,“柏霖还是个孩子,她更不会介意了。”

“柏霖经常这样,无意识地说出一些自己都不知道后果的话来。”柏嘉有点无奈地抱着双臂,忽然又回头看向了郑迟,“对了,今晚你还是要在外应酬吗?”

“也不是天天应酬,我一个码字的人,哪来这么多应酬。只不过这几天找到一个咖啡馆,比家里安静点,在那里工作起来比较有效率,所以很多时候就顺便把晚餐也吃了。”

柏嘉看着丈夫一边说着这些,一边轻松地转动方向盘,灵巧地避过了一只不知从哪里忽然蹿出来的小猫。车行驶得很平稳。

“理解,但咱们也该多在家吃几顿,不要太辜负你妈妈了。”柏嘉思考着,“而且这几天如果咱们不在家吃,那就只有你妈妈和柏霖两个人,想着都尴尬。”

“好,听你的。”

医院大门近在咫尺,郑迟把车靠边停。柏嘉在下车之前,两人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不约而同地将头靠近彼此,郑迟吻了下柏嘉的额头。

“晚饭见吧。”

“晚饭见。”

早餐的残局,柏霖看着郑主叶把吃剩的所有食物一样一样收集起来,装进小塑料盒子里。

“这些都不扔掉吗?下一顿还吃?”

“下一顿我吃,给你们再做新鲜的。”郑主叶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回答柏霖。

柏霖心中对这老妇人瞬间生出一丝同情,但细想一下,这怜悯也无处能生根发芽,她划动轮椅,来到落地窗边,看着外面的小花园。父亲和姐姐刚搬进这里的时候,花园被精心设计过,一年四季可以开不同的花。但日子久了,父女俩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医院里忙工作,这花园就疏于打理,再好养的花在这里也没办法活下去,只有杂草噌噌地长得蓬勃。自从郑主叶住进别墅,除了打理家务每天做饭之外,她还开始重整这个花园,只不过锄去杂草之后,原来花儿残留的根系也被她一并铲除了。郑主叶打心眼里觉得花太难养,且养起来也没什么用处,好不容易等到绽放,过一周又会枯萎,开得好的时候短,谢了还要蔫在枝头很久,让人败兴。

不如种菜。

裘家人眼看着郑主叶把这片花园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菜园子,是从郑主叶让郑迟翻地开始。有几天两姐妹一起挤在落地窗边看着,郑迟在母亲的指使下,卷起裤腿,挽起袖子,举着沉重的锄头一遍遍把土地翻松,看起来非常不轻松。

“姐夫还有这一手呢。”

“哈哈,应该小时候没少干这样的活儿。”

“他们家不是在镇上吗?”

“他们家是老宅子,屋子后面就有菜地,他小时候一犯错误,就被他妈妈罚写检讨书,然后去翻地。”

“也挺好的,你看姐夫三十多岁的人了,平时不去健身房,肌肉线条还在。”

柏嘉没接话,只是微笑着。柏霖想着,那时候姐姐对姐夫还是挺满意的,只是随着这菜园逐步壮大,番茄、青菜、南瓜、萝卜轮番登场,篱笆上也分时段结满了丝瓜和苦瓜,郑主叶基本上不去菜场买蔬菜了,都靠这小菜园自给自足,但柏嘉和郑迟每周在家吃饭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柏霖望着外面叹了口气,觉得这园子长得过于茂盛了,再加上郑主叶在原本围着的矮栅栏上又加了一道篱笆,天一热,叶子就疯长,将篱笆缠绕得密密麻麻,把人往外看的视线也挡得严严实实。柏霖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给洪柚发了条微信:“在这里待得好闷,能不能带我出去玩。”

刚发送完毕,她忽然感到有人在看着,回头见到郑主叶左手拿着个削好的苹果,右手拿着把小刀站在轮椅后面。柏霖猛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来,柏霖,吃苹果。”

柏霖无可奈何接过了苹果,郑主叶顺势拉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今天早饭的时候,听到你爸爸说的那些事,我真是心疼你姐姐……”

“嗯,那都是她小时候发生的事了。”柏霖咬了一口苹果,“我姐是个坚强的人,她一路走来,其实把所有事都克服了,但心理上还是很敏感。”

“所有事?”郑主叶追问着,“还不止那件被绑架的事?”

柏霖被她问得支吾起来。“嗯……是还有啊,那不是你们也都知道嘛。我姐从不刻意隐瞒什么。”

“我斗胆问问啊,”郑主叶把椅子拉得离柏霖近了一点,“是不是她之前那个男朋友的事。”

“额……这都是我姐认识姐夫以前很久的事了。”

柏霖不小心把苹果掉在了地上,滚了几下,苹果稳稳地停在了郑主叶的脚边。

“没事没事,我再给你削一个,你跟我慢慢说。”

柏霖看着郑主叶拿着小刀开始削另一个苹果,长长的苹果皮打着卷儿慢慢地垂下来,她感觉自己有点被催眠了。姐姐的往事虽不算是秘密,但要由她来跟这个老妇人分享,还是个有点诡异的场面。但郑主叶温柔地削着苹果,时间如同停滞了一般,不说给她听似乎不能收场。

“就是……她以前有个男朋友,都已经订婚了。后来忽然有一天,那个人失踪了。”

“我听过,郑迟告诉过我。是真的失踪了吗?”

“嗯,就是找不到了。”

“不是死了?”

“不知道。就是哪里都找不到这个人了,家里人也找不到,警察也找不到。”

“柏嘉一定很伤心吧。”

“嗯……那时候,她刚好在德国进修,马上就结束了,家里不想耽误她学业,就先没告诉她。直到她回来,全家去机场接她,然后告诉她这个事。知道真相那一刻,我姐挺崩溃的。”

郑主叶把削得溜圆的苹果递到柏霖面前。柏霖刚想伸手去拿,郑主叶却又把苹果收了回去,用小刀割下一片,插在刀尖上递给柏霖:“这样吃就不会掉了。”

柏霖只得一片一片地吃着,跟她继续聊天。

“就因为你姐姐经历过这样的坎坷,我更觉得,她现在的婚姻,一点错也出不得。”

柏霖听郑主叶这么说着,心里冷笑了一声。那你儿子还不是出轨了吗?

但郑主叶仍在自言自语般地下定决心:“我一定得帮她,把这个家维护好。”

柏霖咳嗽了一声,试图让郑主叶回到现实中来:“阿姨,您就不要太操心了。那也就是他们俩的家,他们自己的事情,都会自己处理好的。”

郑主叶把最后一片苹果削下来递给柏霖:“真的,为了这个家,我做什么都不后悔的。”

柏霖看着郑主叶的表情,忽然感到一阵恐怖。真是个偏执的老太太啊。

郑主叶一边自顾自吃那只苹果芯子,一边起身走了。

郑迟送完柏嘉,便在车里给洪柚发起了微信:“老地方吗?”

“今天你来个新地方。”

郑迟按着洪柚发来的地址从医院驶离,他并没察觉到,有辆车一直在后面跟着他,开车的人是何微。

晨间的车流量很大,何微却紧紧尾随着他。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有点疑惑,郑迟行车的路线竟然是去往自己住的小区。门口的电子摄像头对着郑迟的车嘀了一下,便抬杆放行。何微等他进去了一会儿,这才敢也跟着进。门口保安对着她殷勤打招呼:“回来啦。”何微不为所动,双眼紧盯着前方,见郑迟的车下了地库。

搞什么鬼?何微心里嘀咕着,也开车保持一段距离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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