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异术:奇思妙想和创造发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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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异术:奇思妙想和创造发明

罗公元懂幻术,最擅长隐身,玄宗求此术颇急。

据说,掌握隐身术的人,如心存善念,二十年后可随意变化形体,这在道术领域被称作“脱离”。再过二十年,则可跻身地仙行列。关于这一点,唐敬宗宝历年间时荆州著名预言师卢山人曾有论断:“世间刺客隐形者不少。真正的刺客死后,尸体通常会消失不见。”又言:“道者得隐形术,能不试,二十年可易形,名曰脱离。后二十年,名籍于地仙矣。”

隐身术

罗公远,鄂州人,修炼于广东罗浮山,是唐朝时著名的道士。此人虽一把年纪,但面容却如少年,史上载:“罗公远多秘术,尝与玄宗至月宫,初以拄杖向空掷之,化为大桥,自桥行十余里,精光夺目,寒气侵人,至一大城,公远曰:此月宫也。仙女数百,皆素练霓衣,舞于广庭,问其曲,曰《霓裳羽衣》。帝晓音律,因默记其音调而还。回顾桥梁,随步而没。明日,召乐工,依其音调,作《霓裳羽衣曲》。”

这就是唐朝第一舞曲《霓裳羽衣曲》的由来。

当然,没有人认为唐玄宗就真的到了月球。但是,却挡不住另外一种情形,那就是:罗公远采用强大的精神力量,引导玄宗进入了幻境。这并非没有可能。据说,在这盛大的幻境中,玄宗还顺手把一种月宫烧饼放到口袋里。而这,也正是后世“月饼”的由来。

罗公元懂幻术,最擅长隐身,玄宗求此术颇急。据说,掌握隐身术的人,如心存善念,二十年后可随意变化形体,这在道术领域被称作“脱离”。再过二十年,则可跻身地仙行列。关于这一点,唐敬宗宝历年间时荆州著名预言师卢山人曾有论断:“世间刺客隐形者不少。真正的刺客死后,尸体通常会消失不见。”又言:“道者得隐形术,能不试,二十年可易形,名曰脱离。后二十年,名籍于地仙矣。”

何谓地仙?东晋伟大的道士葛洪在《抱朴子论仙》中这样描述:“按《仙经》云:‘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云笈七签》则称:“此飞仙之所服,非地仙之所闻。”

地仙虽是介于天仙与尸解仙之间的“中等仙”。但其魁首依然很厉害:《西游记》里人参果的掌有者镇元大仙。又称镇元子,被认为是“地仙之祖”。修道者一般通过服丹药而成为地仙。比如,葛洪在罗浮山炼丹飞仙后,其弟子黄道人捞了点鼎里剩下的丹药吞吃,遂为地仙。但天然植物里,也有被认为可通地仙之气的,比如灵芝。

灵芝之外,也有一些:“成式常见道者论枸杞、茯苓、人参、术形有异,服之获上寿。或不荤血、不色欲遇之,必能降真为地仙矣。”其中,茯苓是非常重要的一种。这是一种寄生在松树根上的菌类,外形如红薯,但皮是褐色的,果肉为白色或淡粉色。唐人喜食茯苓。玄宗天宝年间,“处士崔玄微洛东有宅,耽道,饵术及茯苓三十载,因药尽,领童仆辈入嵩山采芝……”

罗公远虽擅长隐身术,但并不准备传给玄宗,可又耐不住皇帝的软磨硬泡,最后被逼无奈,只得从命露两手。于是,玄宗学了起来,但每次都隐不利索,总露出点什么。

罗公远说:“陛下,您贵为一国之尊,不治理国家,却忙着学我们道家这些小法术。如果您真的想全部学会,那一定将怀揣着玉玺走进平常人家,被困于百姓生活中!”这番话激怒了玄宗,叫人要拿下罗公远。但罗遁形于殿柱中,继续指责皇帝的过失。玄宗叫人把柱子砸开,罗又跑到柱下的玉石里。玄宗叫人劈开玉石,碎成十几块,每块上都有罗的人形。

罗公远施展的奇术让唐宫的人们瞠目结舌。不过,在此之前的一次斗法中,他却败给了密宗大师不空和尚。

不空,天竺人,少年时跟随师父来中土大唐传教,修行高深,为玄宗、肃宗和代宗三代皇帝所尊崇,圆寂后朝廷赠司空、封肃国公,这在高僧中绝无仅有。不空神通广大,据说“能役百神”。有一年,长安大旱,玄宗叫不空祈雨。

不空说:“可。”

玄宗问需不需要去皇家库房走一遭。说这话是有原因的。一年前,高僧一行因捕捉到化身为猪的北斗七星而名震长安。此事在当时流传甚广,段成式说:“成式以此事颇怪,然大传众口,不得不著之。”不久后,玄宗又请他祈雨,一行对皇帝说:“当得一器,上有龙状者,方可致雨。”玄宗带着一行进入库房,遍视珍宝,最后找到一面古镜,上有盘龙。一行拿着这面镜子,最后才把雨祈下来。

而不空说:“设绣座法坛即可。”

当时日本僧人金刚三昧也在宫中,玄宗叫他为不空打下手,设置了绣座法坛。但不空并不登坛,而是随手掏出一个数寸高的用某种木头雕刻成的神人,念咒后掷之于高空,随后那神人缓缓落在法坛上,接下来奇迹出现:神人“吻角牙出,目瞚则雨至”。也就是说,那木质神人慢慢露出角、牙,眼睛开始眨动,就在这时候果降大雨。

大雨下了多日,玄宗又令不空收雨。

不空遂在庭中捏泥龙五六条,放入水中,用梵语骂之,很快雨停。

此日,玄宗将罗公远和不空请至后宫,叫他们比试法术。开始,又叫两个人祈雨,但雨落后,分不清是谁祈下来的。

不空说:“我昨日焚白檀香龙。”

玄宗立即叫人捧水去嗅,果然有檀香之气。不空盛气凌人,转身对罗公远说:“借一下你的玉如意。”

当时后宫殿上有光滑的花石,不空挥舞玉如意,击碎了块块花石。罗公远找不空要那玉如意,不空说:“你来取。”罗公远见那玉如意就在不空手中,于是出其不意猛地一抢,却没抢到。

又抢,还是摸了一把空。

罗公远有些窘,知道这不空确实不简单,他明明看到那玉如意在其手,却怎么摸都是空空的。当时玄宗欲帮罗公远,不空说:“李三郎请不要起来!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如意的影子!”

在这里,道家败给了佛门。

后来,《西游记》的作者参考上面的传说,设计了一场车迟国僧道斗法而最终佛门胜出的故事。只说罗公远。离开玄宗后,就再也没回来。后有朝廷使者在蜀道上看到罗公远,罗笑对使者说:“为我向陛下道歉。”

据说,“安史之乱”起,玄宗到四川避难,罗公远在剑门迎接,将皇帝安全送到成都后才悄然离去,不白拜陛下一场:“玄宗学隐形于罗公远,或衣带、或巾脚不能隐。上诘之,公远极言曰:‘陛下未能脱屣天下,而以道为戏,若尽臣术,必怀玺入人家,将困于鱼服也。’玄宗怒,慢骂之,公远遂走入殿柱中,极疏上失。上愈怒,令易柱破之。复入玉磶中,乃易磶观之。玉磶明莹,见公远形在其中,长寸余,因碎为十数段,悉有公远形。上惧,谢焉,忽不复见。后中使于蜀道见之,公远笑曰:‘为我谢陛下。’”

关于隐身术,一直被认为是古代最玄妙的幻术。

《后汉书》“方术传”里第一次出现本土的隐身术士:“解奴辜、张貂者,亦不知是何郡国人也,皆能隐论,出入不由门户。奴辜能变易物形,以诳幻人。”葛洪专门在《抱朴子》里曾谈到隐身术:“其法用药符,乃能令人飞行上下,隐论元方,含笑即为妇人,蹙而即成老翁,踞地即为小儿,执杖即成林木,种物即生瓜果可食,画地为河,撮地成山,坐致行厨,兴云起火,无所不作也。”但是,他并没有指出到底要用什么样的药符。

隐身术须借助于金、木、水、火、土,也就是金遁、木遁、水遁、火遁、土遁。如果没有这个先决条件,那么即使是再高深的人也不可能进行隐身。

罗公远隐于柱石中,就是借助了金遁。在下面的故事中,善于隐身的主人公面对他人的提防时,仍然逃逸了。

庐山道士茅安道,能“书符役鬼,幻化无端”,跟其学道者有数百人。他有两名入室弟子,常伴茅安道左右,茅将隐形术和透视术传授给二人。二弟子非常兴奋。刚学到手,就表示要还乡。茅安道一愣。但也没什么办法。在这种情况下,他对二弟子说:“我将此秘术传给你们,是为了叫你们学道修炼,而不可于人前炫耀,更不得以此术为非作歹。假若有违师命,我可叫你们法术不灵。”

二弟子叩拜应允,下山而去。

他们来到润州,也就是江苏镇江。

当时,晋国公韩滉为官润州。韩滉也算当时的奇葩了,上马能做将军,下马能当宰相,坐下来还是个非常厉害的画家,“能画田家风俗、人物、水牛,曲尽其妙”,代表作《五牛图》经历了上千年的战火与动荡而一直流传至今。没事时,还是个不错的侦探。比如,有一年,夏夜无事,他与部下登上城楼乘凉。忽对手下说:“听!谁家女人在哭?哭声是从哪传来的?”

手下说:“在某某大街。”手下又说:“听这哭声,该是丈夫去世了。”

韩滉侧耳细听,久久不语。

转天,韩滉叫捕快将夜里哭泣的女人带到衙内,一问果然是丈夫去世了。韩滉问怎么死的,女人说暴病。韩滉叫人查看她丈夫的尸体,也确实没看到被杀害的痕迹。一天过后,手下发现那女人丈夫的尸体招苍蝇,尤其是脑袋周围。韩滉叫人将其发髻散开,在头顶发现铁钉按下的伤痕。

案子结束后,大家都认为韩滉是神人。有人问其故。韩滉说:“那天晚上,我听那女人的哭声虽然很急,但却不甚悲伤。汉朝王充《论衡》中讲,‘凡人于其所亲爱,知病而忧,临死而惧,已死而哀’。那女人哭已死去的亲人,声调不是哀伤,而是恐惧,所以当有奸情。”

通常来说,当时的重臣或崇佛,或喜道,但这韩滉偏偏什么都不喜欢,尤其讨厌道士。而茅安道的俩弟子,就偏偏来到了润州。听说韩滉对道家尤为不礼,便商议:若真有怠慢就隐身而去。

此日,韩滉召见二弟子。果如传闻,无甚尊敬。二弟子还以颜色,提着衣摆登台阶,并不行礼。韩滉怒,叫人把他们捆起来。二弟子欲作隐身术逃走,但法术却不灵了,乖乖被擒。随后,韩滉计划将二人斩杀。二弟子很害怕,其中一人还算聪明,说:“并非我们天生无礼,只是学道庐山,师父没把我们教好……”

韩滉问:“师父是谁?若告诉我他的姓名,也许就会放了你们。”意欲将师徒一并捕捉。

二弟子正想说,但有人禀报,门外有自称茅安道的道士求见。二弟子大喜,说:“此即吾师!”

韩滉也暗喜,传其入内。茅安道到后,韩滉有些吃惊,只见茅骨相清异,一副美须髯,举手投足,有高士遗风。韩滉在茅的吸引下,不自觉地离席相迎。

茅安道说:“得罪了。我的二位徒弟太过愚钝,不懂礼数,冒犯了大人,这是我做师父的过错。现在,他们的性命死活全在于您。我来到这里,并非要解救他们,只是想最后看看他们,当面斥责,愿与他们一起受刑。”

韩滉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韩滉呼来手下,将茅安道也牢固捆住,又将二弟子押来。二弟子见师父也被捆住了,彻底慌了,向韩滉叩头,欲求不死。

茅安道说:“韩大人,可否给我一杯水喝。”

韩滉立即拒绝:“据说,你们这些术士多会妖法,莫非要以水遁逃走?”可见韩滉是很细致的。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是位大画家,作品的特点就是精细入微,以《五牛图》为例,画面上虽同为老牛,但神情、动态各不相同。茅安道笑:“此水亦可。”他俯身将桌上砚石里的水喝了一口,转身向二弟子喷去,二弟子转眼化作一对黑鼠。此时,茅安道奋力一挣,绳索脱落,自己变为一只老鹰,腾空而起,一个俯冲,抓住黑鼠,翱翔而去。

韩滉惊骇良久,终无可奈何。

这既是一个涉及包括隐身在内的幻术的故事,也是一个师父倾情搭救徒弟的故事。

故事里,当二弟子冲撞韩滉后,再做法已经不灵了,应了当初师父茅安道的告诫。但在二弟子服软,并“出卖”师父后,茅安道仍讲求师徒情分,没抛弃这两个弟子。

这样的故事无独有偶。

玄宗时,进士崔伟乘驴游青城山,驴失踪,寻驴时,入一洞,被仙翁传授隐身术,警告他此术虽可隐身,但不可妄入皇宫。临别时,又赠崔伟一道符,告诉他危急时打开。崔伟来到长安,实验隐身术,偷偷钻进几户人家,别人一无所见,果然灵验。于是,他违背师父的嘱托,秘密进入皇宫,偷盗了南方进献给杨贵妃的生日礼物。

玄宗很震惊,急忙召罗公远,叫他作法,捕捉小偷。罗以道符相照,发现隐身的崔伟,将其捉住。崔伟想起师父给的救命符,打开后,罗公远与卫士都扑倒在地。玄宗大惊,只好将其释放,但派人跟踪,欲寻其住处。

崔伟返回青城山,尾随的人也到了。崔伟来到当初的洞口,见师父在等候。皇家卫士想跟进,仙翁放过崔伟,随后用手杖在地上画了一道,顿成万丈深渊,将那些皇家卫士阻挡在对面。

崔伟的故事和茅安道的故事有一点是相同的:在弟子栽了跟头并遇到危险时,做师父的全力搭救了他们。你们做了叫我没面子的事,我会处置你们,但在他人面前,我还是维护你们的。仙翁和茅安道的观点是一致的。至于茅安道最后的做法,其实也是对不尊重道家的韩滉的一次警告。无论茅安道、青城仙翁,还是罗公远,这些精通隐身术的人,都是修行高深的。不过,也有个别人,虽持有此术,却抵挡不住凡人香躯的诱惑,使多年的修行毁于一旦。

仍在玄宗年间。当时,檀州密云县县令有一女,十七岁,姿色美,可倾城,得了一种怪病,如何怪?不得知,总之,过了一年仍没好。当县令的父亲十分着急,四处寻访名医,都不见效。这时,有下属说:“何不请密云北山修道士为千金治疗?”

“北山道士?”

“此人在北山修炼已数百年,据老一辈人称,有异术,当可治顽疾。”

县令喜,带厚礼,入山请道士。

救病活人,为善行,尽管道士断绝人烟数百年,但也没推辞,于是跟县令出山。走在密云的大街上,人们夹道观望,指指点点:“看,就是他,修行数百年的仙人!”一身黄衣的道士入县令府邸,为其女看病,小姐之美令道士惊讶。感叹之余,开出药方,小姐服后,病真的好了。县令大喜,赠道士很多礼物,留其在府上住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发生了怪事:每天入夜,小姐卧床后,总感觉有什么压着她的身体。小姐昏昏然,一如梦魇。等到天亮,身上的东西离去后,本人才能恢复清醒。

这样的事一连发生了几个晚上。小姐羞于开口。她想不想说呢?又过了一些时日,她才将此事告诉母亲,其母又将此事告诉县令。入夜后,县令带人埋伏在小姐寝室。夜半,果然听到有人潜入之声,但却看不到人。众人闻声而扑,上灯一看,正是北山道士。

县令叫人将道士捆绑讯问,道士一下子哭了,这出于县令的意料。

道士说:“我居密云北山修炼六百多年,未曾到人间。前些天,蒙您殷勤相请,出山为公之小姐治病,见到小姐后,为美色所惑,不可自抑。我修炼多年,自有道术,白天隐形,夜里与小姐交欢,您府中之人不曾相见。今被君捉住,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道士说,他在北山修炼六百多年,以此推算,当是东汉时期的人。在遥远的汉朝入山修行,那时他万不会想到,自己会意外地死于唐朝。

幻影术

从唐人志怪设定的发生时间看,大多集中在中唐的德宗贞元时代。到晚唐的懿宗咸通时代,也就是公元785年~873年间。这期间,层出不穷的奇闻轶事,形成了这个时代特有的气氛:幽暗、隐秘、诡谲、苍茫……尤其是德宗贞元年间(公元785年~805年),各种奇异的事频繁发生:

贞元元年,怪鸟现于终南山,有双手,及一足……

贞元二年,长安大雪,平地深尺余,雪上有薰黑色……贞元三年,华山谷中见一人腿,袜、履犹新,断在膝,无疮迹……

贞元四年,雨木于陈留,大如指,长寸许。每木有孔通中,所下其立如植,遍十余里……

贞元五年,成都宝相寺,入夜忽有飞虫五六枚,大如蝇,金色,迭飞起灯焰。或蹲于炷花上鼓翅,与火一色,久乃灭焰中……

贞元六年,宣州忽大雷雨,一物坠地,猪首,手足各两指,执一赤蛇啮之。俄顷,云暗而失……

贞元七年,江淮有士人庄居,其子魔怔多日。其父饮茗,杯中忽起水泡,莹净若琉璃,中有一人,长一寸,细视之,乃其子也。食顷,爆破,一无所见……

贞元八年,莱州即墨县有百姓王丰兄弟三人。丰不信方位所忌,常于太岁上掘坑,见一肉块,大如斗,蠕蠕而动,遂填。其肉随填而出,丰惧,弃之。经宿,长塞于庭。丰兄弟奴婢数日内悉暴卒……

贞元九年,明州有一人浸蛇酒,前后杀蛇数十头。一日,自临瓮窥酒,有物跳出,啮其鼻将落,视之,乃蛇头骨……

贞元十年,“严绶镇太原,市中小儿如水际泅戏。忽见物中流流下,小儿争接,乃一瓦瓶,重帛幕之。儿就岸破之,有婴儿,长尺余,遂走。群儿逐之,顷间足下旋风起,婴儿已蹈空数尺。近岸,舟子遽以篙击杀之。发朱色,目在顶上……”

贞元十一年,虢州五城县黑鱼谷,有水方数步,常见二黑鱼,百姓王用伐木饥困,遂食一鱼。久乃转面,已变为虎焉。时时杀獐鹿,夜掷于自家庭中。如此三年。一日日昏,叩门自名曰:“我用也。”弟应曰:“我兄变为虎三年矣,何鬼假吾兄姓名?”又曰:“我往年杀神灵,谪为虎。今免放,汝无疑也。”弟喜,遽开门,见一人,头犹是虎,因怖死……贞元年间之所以频频发生诡异之事,如果剥茧抽丝,会发现:跟大明宫里的皇帝有着某种潜在的关系。

“安史之乱”平息后,河北的叛军扛着不展的旌旗消失在绿树黄尘间,庞大的帝国进入身影隐秘的中年时代,大明宫阴沉的帷幕又多了几重。在玄宗之后,经肃宗、代宗,而进入德宗时代。

端坐在大明宫的德宗,看到一群庞大的乌鸦在他上空徘徊不去。聒噪声中落叶纷纷。它们的身影遮住那枚黄月亮。在某个瞬间,德宗决定使用个新年号。在此之前,他使用过“建中”“兴元”。在大臣的建议下,德宗最后采用了“贞元”这个年号。《易经》中有“元亨利贞”的说法。“元”指“善”,“贞”意“正”。这两个字有纯洁明朗之义。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德宗叫李适,是代宗的长子,母亲是“安史之乱”中失踪的被称为沈珍珠的沈皇后。德宗的童年时代恰逢大唐盛世,四海晏清。他十三岁那年,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叛军自河北一路而下,洛阳、长安相继失守。随后,是长达八年的战争。公元762年,父亲代宗即位时,战乱进入尾声。那一年,他被任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李光弼是他的副手。正因如此,作为未来的皇帝,他奇异地和著名的将领们一起被描绘入凌烟阁。公元780年,他成为帝国的新皇帝。

德宗被称为“九叶天子”,因为到他时帝国皇权已延续九代。即位后,他时常想起父亲代宗,在他眼里,那是个神秘莫测的人。因为他往往能在不动声色中把一些令人生畏的人解决掉,比如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帝国宦官史上三个鼎鼎大名的人物。

德宗从不认为自己有父亲一样的手腕。相比之下,他是比较温和的,认为“德”最重要,《酉阳杂俎》中披露了他生活中的一个片段:“相传云,德宗幸东宫,太子亲割羊脾,水泽手,因以饼洁之。太子觉上色动,乃徐卷而食。”意思是,太子奢侈地用饼擦手,当发现德宗脸色有点不好看时,便顺水推舟地把饼卷起来吃了。

相比于父亲醉心于长安的争斗,德宗更关注河北、山东和淮西的问题。他想抑制那里割据的藩镇。但他太急了,结果激起更大的叛变。更要命的是,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十月,他调泾原军团前往淮西平叛,途经长安时,军团因受到冷落的待遇而哗变,他仓皇出逃。他想让帝国重抖擞,但没想到越搞越乱,最后不得不下“罪己诏”,表示藩镇叛乱是由于他的失政造成的,重新默认河北等地的藩镇现状。在那些地方,有独立的税收,节度使可以子袭父职。

“泾原兵变”时,德宗从长安出逃,身边的大臣都跑了,只有一帮宦官保护着他。他很感动,也很伤心。返回长安后,提升了神策军在禁军中的位置,将其置于羽林军、龙武军之上,成为皇帝最重要的卫队,并由身边的宦官直接统领。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六月,他正式设立了令后世朝臣闻之色变的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一职,这支长安最重要的部队由此正式掌握在宦官手中,这是宦官干政、弑立皇帝如儿戏的开始。

至此,中晚唐大局已定。

有了“泾原兵变”的体验,德宗不再相信身边的大臣。他频繁地更换宰相,除宦官外,更看重贴身的翰林学士。陆贽罢相后,德宗更是“躬亲庶政,不复委成宰相。庙堂备员,行文书而已”。陆贽此前曾劝他:“君上之权,特异臣下者,唯不自用,乃能用人。”德宗与宰相展开辩论,表示自己做不到这一点。那场兵变在他的内心扎下太深的阴影。

在这种情况下,包括宰相在内的很多大臣也就懒得再关注国家大事了,开始醉心于自家庭院中的夜宴或自娱自乐地写起志怪笔记。就这样,在贞元年间,各种诡异的奇闻充斥在帝国上空。比如,下面说的这个故事,就是那个时代万千怪异之事中的一个。

四川成都有富豪,家中一子尚未婚娶,想攀高枝的姑娘很多,但没一个能入公子法眼。这时候,有好事者向公子推荐一人:姓张名和。并言道,那张和虽是坊间官员,但实乃大侠,无所不知,颇有本领,请他帮忙,定能寻到称心丽人。

公子大悦,连夜置备金帛前去拜访。张和欣然许之。

转天,他拉着公子出城,行于荒野。公子问去哪里,张笑道:“跟我走便是了。”

二人进一废弃寺院,大殿上有座满是尘土的佛像,张和也不说话,拉着公子,爬到佛像身上,揭其乳,乃是一洞。公子还没明白过来,就被张和拉着钻了进去。

进到佛像身体里,公子初觉狭窄昏暗,走了十多步,渐觉宽广明亮,遇一处门楼。张和即行叩门,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一名九髻少年,道:“主人已期待您多时了。”主人身着紫衣,周围有侍者十余人,见张和后甚为恭敬。

张和指着公子说:“这是一翩翩君子,望你善待他,我现在还有急事,需要先回去。”说罢,张和便消失不见。公子感到怪异,但一时又不敢问。

主人在堂中设宴。

吃了一会儿,有多名歌妓鱼贯而入,起曼舞、抛绣球,以为行酒令,样式新颖,十分好玩。众人中有一少妇,不时向公子投来一瞥。看此女子面容,虽不是二八少女,而风韵别具。公子连看几眼,顿觉意乱情迷,这不就是他喜欢的类型么?

其间,公子看到案上有一种金制器皿,体高口大,上面雕刻着古怪的花纹,镶满名贵的宝石,遂问为何物。

主人道:“此乃我这里的二等器皿罢了,是仿造伯雅造成的。”公子不解其意。

三国曹丕作有《典论》:“荆州牧刘表,跨有南土,子弟骄贵,并好酒,为三爵,大曰伯雅,次曰仲雅,小曰季雅,伯受七升,仲受六升,季受五升……”伯雅,也就是一种古酒器。

主人又道:“我们这儿的大号酒杯,可盛酒七升!”

公子“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继而环望四周,帷幄低垂:“请问,您是……”

主人笑而不语,始终与公子保持着一段距离。

夜宴至三更,主人对歌妓说:“你接着陪伴客人,我还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望着主人鬼魅一般离去,公子感到局促不安,去墙边撒尿时,突然有人拍他肩膀,回头一看,正是那少妇歌妓。

她对公子说:“我见你善良,为什么也被掠到这儿?”

公子说:“掠到这儿?”

歌妓说:“我等就是中了幻术,被掠到这儿,已多年,现在归路永绝。你新来,身上还有阳气,如想回去,还有希望。”

公子大惊:“有什么办法?”

歌妓说:“我给你七尺白绫,以候主人,谎称拜谢,近其身,蒙其头,事即成功!”

天色将亮,主人回来入座,公子依歌妓之言,以白绫蒙住主人之头,其人果然大恐,伏地求饶,道:“死女负心,终坏我事!以后再不能居住于此了!”说罢,挣扎着奔出门,飞驰而去。

故事后面的发展稍微出乎意料:公子并未离去,而是跟那少妇过上了日子。

日子一过便是两年。其间又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二年后,公子思念家人,想回去看看,少妇亦不挽留,为其饯行后,持铁锤在东墙上开一洞,形如公子来时的佛乳。公子探头外望,还没等定睛,便被身后的手推了出去。

公子坐在地上陷入巨大的茫然。

因为他抬头后,发现自己没在那破败的寺院里,而是看到不远处的城墙上写着“长安”字样。问路人,对方告诉他,这里确实是大唐的京城长安,不远处就是风景如画的曲江啦。

我们的公子盘腿坐在路边,来来往往的人们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他不能明白,自己是在现实的世界里,还是在幻境之中。“长安”的字样在黄昏中隐现。从成都到长安有多远?在此处他并无亲朋。最后,一路乞讨,这才回到成都。虽然自家宅子还在,但家人都已经老去,并告诉他:“你,已失踪多年。”

从佛像的胸乳中进入一个幻异世界,这本身就令人称奇。那佛像所在寺院在成都郊野,但当公子出来时却已置身长安。两地相隔千山万水。这一切如何解释?从这个角度说,那佛像的肚子更像天文学上的“虫洞”。“虫洞”类似于时空隧道,比如从地球到一颗星星,如有若干光年的遥远距离,乘坐人类的交通工具要花费上百年时间,而从“虫洞”中穿行的话,没几天就可以到达了。

如果把佛像的肚子理解为“虫洞”,那么这又是一尊什么佛?

故事中的张和有什么来头?佛肚中的幻异世界又是个什么所在?里面紫衣主人的身份是什么?为什么称少妇歌妓“坏其事”?又为什么怕白绫蒙头?这些谜团永远地被尘封在《酉阳杂俎》中:“成都有坊正张和。时蜀郡有豪家子,富拟卓、郑,蜀之名姝,无不毕致,每按图求丽,媒盈其门,常恨无可意者。或言:‘坊正张和,大侠也。幽房闺稚,无不知之,盍以诚投乎?’豪家子乃具金帛,夜诣其居,具告所欲,张欣然许之。异日,谒豪家子,偕出西郭一舍,入废兰若,有大像岿然,与豪家子升像之座。坊正引手扪拂乳,揭之,乳坏成穴如碗,即挺身入穴,因拽豪家子臂,不觉同在穴中。道行十数步,忽睹高门崇墉,状如州县……”

按少妇所言,被拐到紫衣人那里的,都是中了张和的幻术。由此可见,张和极有可能是一个披着小公务员外衣的从事灵异犯罪的幻术师。像公子那样的人,张和拐卖了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发现目标后,张和用幻术将其诱至紫衣人所在的佛肚,在那个幻异之境,人们的阳气会迅速被摄去,再想逃出已不可能。此外,从见到张和后紫衣人的表现可以断定,其身份低于张和。

幻的本义是虚幻、不真实,正因为如此,才诡谲莫测。

但在唐人看来,幻术并非完全是无稽之谈。幻术不同于魔术。魔术在本质上是视觉上的一种“不可思议”。幻术虽然也有此特性,但更为深入、诡异和复杂。在这里作一下区分:

关于魔术,可以看看荆州陟屺寺僧人惟肃讲给段成式的一个故事:

唐代宗大历年间(公元766年~779年),有术士从南方来,闲居该寺,说:“我有一技,可为君助兴。”遂将各种颜色搅拌在一起,兑上水后,含在嘴里,喷于墙上,立成《维摩问疾变相图》,五色皆宜,一如新绘。

乍看上去,这是一种幻术,但实际上是魔术而已。因为只要找到五倍子这种东西就行。

什么是五倍子呢?五倍子又叫百虫仓,是角倍蚜在盐肤木上寄生后形成的一种瘤状物。把五倍子泡到水里,可以得到一种神奇的药水,用这种药水在墙壁上作画,能隐藏图像,但如果再用皂荚水喷之,图像又可以在瞬间显现出来。

上面故事中的南方术士,极有可能采用了这种技巧。不过,并非所有类似的场面都是魔术。比如,当时有叫李叔詹的,其友范阳山人,客居李宅,山人善于占卜之法,又精通画技,临别前赠与李叔詹一幅“水画”。作画过程如下:

掘地为池,在池中抹上麻灰,然后开始注水,等其不下渗后,取来丹青墨砚,用嘴含咬毛笔头良久,便开始在水面上挥毫。两日后,以四匹绢布覆在水上,一顿饭的工夫,取绢布观看,上面有古松、怪石、人物、屋宇。李叔詹自然惊奇,问其原委,范阳山人说:“心中有道,方能将水中色彩聚于水面,不令其沉散,以待绢布拓下。”

乍一看,很多人都会认为范阳山人施展的不是魔术就是幻术,实际上是中国古典水墨画技法中的“水拓法”而已。

还有一种奇技,介于幻术与魔术之间。

唐宪宗元和年间(公元806年~820年),江淮术士王琼曾在一个叫段君秀的人的家中做了这样的表演:

他叫座上客取一瓦片,画成龟甲样,揣到了怀中。一顿饭的工夫后,再取出来,“乃一龟,放于庭中,循垣而行”。又,“取花含默,封于密器中,一夕开花”。

说到这儿,就不能不提中唐奇人费鸡师。

费鸡师是蜀人,相貌奇特,眼是红的,没黑瞳仁,段成式在唐穆宗长庆初年见到该人时,他已七十多岁。每次给人治病,总在庭院里放一只鸡,又取鸡蛋般的江石,叫病人握在手里,随后踏步运气,口中念念有词,鸡便旋转而死,江石亦破碎,病人之疾遂愈。

据段成式说,他有家人叫永安,费鸡师称其有厄运,令其服下丸状的道符,随后给其发功,道符竟于永安的脚心展现。费鸡师又曾给段成式的仆人沧海治疗,令其脱光上身,背对着门。费鸡师执笔站在门的另一侧,在门上一边书写道符,一边大声喊:“过!过!”再看那墨迹,真的透过厚厚的门板而显露在沧海的背上了。

当然,幻术更不同于技巧。

段成式回忆:“予未亏齿时,尝闻亲故说,张芬中丞在韦南康皋幕中,有一客于宴席上,以筹碗中绿豆击蝇,十不失一,一坐惊笑。芬曰:‘无费吾豆。’遂指起蝇,拈其后脚,略无脱者。又能拳上倒碗,走十间地不落……”

段成式的父亲段文昌,曾跟随中唐重臣剑南节度使、南康郡王韦皋入蜀。段成式小时,曾听亲戚和父亲的故旧谈到过很多在四川时的趣闻轶事。

韦皋幕僚有叫张芬的,在一个夏天请客。西蜀之地,酷热难当,有很多苍蝇于席间飞来飞去。正在这时,有客人甲站起来,取来碗中的绿豆,弯指相弹,击杀苍蝇,百发百中,四座惊奇。张芬随后慢悠悠地,说:“老兄,别浪费绿豆好么?”说着,他自己动起手来,用手指去捕捉苍蝇,每次都能捉住后腿,没有一个可以逃脱。这叫绝技。

张芬是韦皋的得力助手,在当时为行军司马,后为一方将军,又做了御史中丞。这哥们儿是颇有些奇怪的技艺的。能与之媲美的,大约只有唐德宗建中年间(公元780年~783年)河北的夏将军了,此位也是个奇人,曾于马球场中飞驰,地上摞着十几枚铜钱,他奔马而来,用马球杆击那铜钱,每次一击,则有一枚铜钱飞起六七丈高。又曾在泥墙上插荆棘刺数十枝,取出煮熟的黄豆,相隔一丈,以豆击之,能准确地贯穿于荆棘刺上。其妙如此。

再看一例:

于頔在唐德宗贞元年间(公元785年~805年)镇守襄阳。此人为北朝名门之后,又负其才,为人跋扈,风格骄纵。所以,当一位远道而来的无名小辈王山人拜访他时,轻慢是必需的。王山人于是对于頔的幕僚说:“我听说于公好奇术,故不远而来,现在特别失望。不过,我不想就这样走了,现有一小技,自古以来无人能会,今愿表演给您看。”

说着,王山人从怀中出竹筒一节、小鼓一面。去掉竹塞,折树枝敲击小鼓,只见竹筒里慢慢爬出蝇虎数十只。所谓蝇虎,是蜘蛛的一种,有一双大眼,尤爱捉苍蝇,行动敏捷,但不会结网。只见那群蝇虎分行而出,列为二队,如两军对阵。每当王山人击鼓时,蝇虎或三或五,随鼓音而易阵形,进退左右,变化无穷。在王山人的指挥下,蝇虎变阵数十种,最后才回到竹筒。

继续说幻术。唐朝崇佛信道,是幻术大盛的时代。

高宗时,赵州有名的幻术师祖珍俭。把水瓮悬在梁上,用刀砍,绳断而瓮不落。又于空房里,把门密封,放一瓮水,横刀其上。良久后,进去观看,只见祖珍俭肢解成五段,水瓮皆是血。人去之后,又恢复如初。

幻术师们不但游走于民间,而且还出入于宫廷。唐朝很多皇帝都好幻术,经常在宫廷观看表演,甚至在长安举办幻术大会。每到这时候,各地的幻术师都云集长安。其中很多来自遥远的地方,比如西域的龟兹,中亚的撒马尔罕,西亚的波斯和大食,南亚的天竺……他们有的成了宫廷御用的幻术师,专门为皇帝表演。还有一些幻术师被朝廷加封,比如一名叫翟磐陀的法师,就因在皇帝面前表演了长剑穿腹的幻术而技惊四座,当场封为游击将军。

中外皆有幻术师,有些时候,来自域外的更邪门。

唐代宗时,有天竺僧人难陀漫游巴蜀。此人精通幻术,据说身可入水火,能穿金石。有一次,难陀跟三名尼姑同行,醉酒狂歌,一名路过的将军以为不雅,高声呵斥,欲将其与尼姑分开。

难陀说:“我自幼出家,得些道术。”随后,又指着三尼姑,告诉那将军,说她们皆善歌舞。将军大喜,请四人同行,到一驿站,设夜宴。此前,难陀不知从哪儿取了胭粉,妆扮后的三尼姑更显动人。

席间,难陀对尼姑说:“何不为将军跳舞?”

说罢,他也起身,与三尼姑并舞,姿态酷美,让将军看得入迷。后难陀开始打坐,那三尼姑则如上满的发条,狂舞不已。

难陀说:“难道她们疯了吗?”突然起身,抽出将军的佩刀,奔向三尼姑。众人惊。难陀挥刀,三尼姑鲜血飞溅。将军瞠目结舌,呼人捉那难陀,后者笑:“莫惊慌,你们看——”说罢,将三尼姑举起来,竟是三支竹杖,其血为酒。

还有一次,难陀与人饮酒,兴趣所来,叫人砍下他的脑袋,钉耳朵于柱上,颈间无血。此时,身体仍坐于席间不倒。酒上来,灌入脖中,钉在柱子上的脑袋,竟微微泛出红晕,面赤而歌。无头的难陀,则在一旁打着拍子。吃喝完毕,无头之身走至柱前,取下脑袋安在自己的脖子上,没有一点疤痕。

《西游记》中车迟国斗法,比的不正是此术么?

难陀曾在成都被一人供养,数日后欲离去,主人不想叫他走,就锁上了院门。难陀微笑,来到院墙前,走着走着,竟走进墙里,很快壁上就只有难陀袈裟的一角了。主人上前去拽,衣角顷刻间消失。转天,墙壁上出现一幅难陀的人像,后来色彩渐渐淡去,七日后空留下墨迹。第八日,痕迹也没了,而此时难陀已至远离成都的彭州地界。

以杖变人、砍头复原、隐迹穿墙,如此幻术,难陀皆精。

在唐时,跟幻术相近的,除了魔术外,还有妖术:“韩佽在桂州,有妖贼封盈,能为数里雾。先是常行野外,见黄蛱蝶数十,因逐之,至一大树下忽灭。掘之,得石函,素书大如臂,遂成左道……”

如果非要定义的话,幻术的本质是以意念为手段,使人在精神上产生迷幻,从而看到眼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有些幻术也并非完全没有科学依据,比如荆州有医师名张七政,善“戏术”,曾取马草一掬,再三揉之,悉成灯蛾一般飞去。在这里,用了摩擦起电的原理,令带电体互相排斥而飘飞。但是,他的另一种幻术,人们就不得其妙了:“画一妇人于壁,酌酒满杯饮之,酒无遗滴。逡巡,画妇人面赤……其术终不肯传人。”

我们以下面这个美丽的故事结束有关幻术的一切。

穆宗长庆年间(公元821年~824年),有杨山人,名隐之,寓居湖南郴州。

唐时多见“山人”“居士”“上人”“处士”这样的词。“上人”来自佛教,专指僧人;“居士”和“处士”,与现在所理解的多有不同,在当时专指不做官的修行之人,既包括向佛的,也包括向道的。“山人”也是如此,该词最早出现在南北朝,到唐朝时特别流行,成为一个阶层,指未入官场而隐居终身的人,比如诗人孟浩然,在当时被称为“孟山人”,如此等等。

杨隐之平素喜寻访修行之士。时有居士姓唐名道可,已上百岁。

这一天,杨隐之去拜见唐道可,肯定是谈得投机,后者留杨住下。到晚上,幽室昏暗,唐道可喊来自己八十岁的女儿,说:“可剪月一枚。”

杨隐之大惊,却见那老闺女取了剪刀和纸张,很快剪出一弯月亮,随后贴在墙壁上。

接下来,唐老起身对月亮道:“今晚有客,可赐光明。”

话音落,纸月亮骤然生辉,映照满屋。

唐道可并非虚妄的人物,史上有记载,其人生于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一直在郴州陵谷隐居,与女儿相依为命,逝于唐僖宗乾符二年(公元875年),活了一百四十岁。

杨隐之告辞时,唐道可送客,顺便在庭院中施展了一下拿手的幻术:他以拐杖击地,掀起灰尘,一时天地间尽暗。慢慢地,尘埃落定,定睛再看,庭院里悬崖陡峭,山谷重叠,乱石穿空,杨隐之汗透衣裳。

唐道可笑道:“莫怕,此为娱目之术而已。”

说罢,扫其庭院,又有尘起,落定之后,庭院景象如旧。

幻术是神秘主义者的通灵术。那些诡异的幻术师,是一个又一个的梦幻制造者。但遗憾的是,在唐朝之后它们永远地失传了。

养尸术《酉阳杂俎》中记道术的故事,被归在“壶史”“玉格”两门。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载:“昔费长房为市吏,见王壶公悬壶于市,长房从之,因而自远,同入此壶,陷沦仙路。”在古时,壶是作为道家的一个象征而存在的。至于“玉格”,这俩字是道教用语,最初指玉制笔架,又指书架,后泛指道教之书。在这两门中,讲到了不少道家的秘密,比如尸解,比如太阴炼形:“人死形如生,足皮不青恶,目光不毁,头发尽脱,皆尸解也。白日去曰上解,夜半去曰下解,向晓、向暮谓之地下主者。太一守尸,三魂营骨,七魄卫肉,胎灵录气,所谓太阴练形也。”

先说这里提到的尸解。

尸解是成仙的一种形式。最高境界是白天尸解,被称为上解;傍晚尸解,则属下解。上解的特点是尸骸消失,真身已经成仙;下解的特点是,成仙后,尸骸转化为一件物体。但也有一种说法,即无论上解和下解,修炼到一定程度后,要想成仙,都必须假借一物。

按《云笈七签》的说法,可假借水、火、杖……比如,成仙之前,抱木而卧,如此等等。

据传武则天的侄子武攸绪就是尸解成仙的:“武攸绪,天后从子,年十四,潜于长安市中卖卜,一处不过五六日。因徙升中岳,遂隐居,服赤箭、茯苓。贵人王公所遗鹿裘、藤器,上积尘萝,弃而不用。晚年肌肉始尽,目有紫光,昼见星月,又能辨数里外语。安乐公主出降,上遣玺书召,令勉受国命,暂屈高标。至京,亲贵候谒,寒温之外,不交一言。封国公,及还山,敕学士赋诗送之。”

史上的武攸绪是唐朝著名隐士,少年时即好学道,身怀奇术,曾于长安摆摊为人占卜,每每灵验。找他算命的人趋之若鹜。则天掌权,攸绪被封为王,但不为所动,最后隐居嵩山。武则天死,武承嗣、武三思等武姓亲属皆遭不测,唯武攸绪高蹈避祸,躲过劫难。在中岳隐居的日子,武攸绪除登山采药外,就是在石室里修炼形神。

唐中宗复位,李家皇帝对武姓诸人颇恨,但唯独对武攸绪尊敬有加;后及安乐公主出嫁,朝廷召他入朝参加婚礼,攸绪勉强从命。嵩山修炼多年的他,仙风道骨,须发皆白,身着宽大的道服,入长安城时,人们都以为是仙人下凡。在长安,无论是面对皇帝,还是昔日的同事,除客气一下外,绝不废什么话,所谓“寒温之外,不交一言”。

在长安,武攸绪又被封为国公,不就而还嵩山,继续修炼。在晚年,其外形令人恐怖:“肌肉始尽,目有紫光,昼见星月”。人们在好几里地外说话,他都能听得见。最后,他尸解成仙而去。

上面提到的太阴炼形,就是促使达到尸解的手段。说白了,炼形就是一种养尸术,通过内在修炼,控制体内诸神,实现尸解成仙的目的。道家炼形法共有六类:太阳炼形、太阴炼形、金液炼形、玉液炼形、内视炼形、真定炼形。太阴炼形是其中之一。古时月亮别称太阴,又为女性代名词,在道家里,太阴炼形指根据女性特点进行修炼,“先炼形,而后炼神”,特点是“以血化气”,不同于太阳炼形的“炼精化气”。

通过太阴炼形,可保持尸骸面容不改,头发和指甲照常生长。

道士周隐遥,自称是西汉初年著名隐士甪里先生之后,隐于镇江焦山,专门学太阴炼形之道,最后逝于崖窟中。死前,嘱其弟子:“检视我尸,勿令他物所犯。六年后,若再生,当以衣裳衣我。”六年后,打开崖窟,发现其尸润泽,须发如生。十六年后,其人又死,七年后再复生。如此三回,近八十岁,貌如三十。

李世民曾召见过此人,专门询问炼形之术,周有个很好的回答:“臣所修者,匹夫之志,功不及物,利唯一身。帝王修道,一言之利,万国蒙福。得道之效,速于人臣。区区所学,非九重万乘之所修也。”意思说得很明白了。

修太阴炼形术的,多在山川旷野,因为可吸收日月精华:“朱道士曾游青城山丈人观,至龙桥,见岩下有枯骨,背石平坐,按手膝上,状如钩锁,附苔络蔓,色白如雪。云祖父已尝见,不知年代,其或炼形濯魄之士乎?”

这具枯骨显然正在修炼形术。

再看一个更具体的故事:陕西岐州人于凝,生性爱酒,往来于邠州、泾原间。一次去访老友,在庄上住了十多日,每日都喝酒,人已昏昏然。这一天,童仆提醒于凝:该回家了。于宁叫童仆先行,自己又睡了会儿,才告别主人,踏上归途。

当时,正是孟夏时节,田野中麦色青润,于凝信马而行。走了一段路,酒劲还没全散的他,见前面有“嘉木美荫”,于是想休息一下。下马后,他藉草而坐,刚坐下,就发现所乘之马,不时往南张望,并打着响鼻,像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所谓“鼻息恐骇,若有睹焉”。

于凝慢慢转过头去:“百步外,有枯骨如雪,箕踞于荒冢之上,五体百骸,无有不具,眼鼻皆通明,背肋玲珑,枝节可数,凝即跨马稍前,枯骨乃开口吹嘘,槁叶轻尘,纷然自出。上有乌鸢纷飞……”

于凝借着酒劲,翻身上马,欲上前细看。就在快走近时,那枯骸突然张开嘴,朝他吹了口气,一时间,枯叶灰尘弥漫开来,天空中鸦枭纷飞。于凝竟又靠近了些。就在这时候,枯骸突然从坟墓上“悚然挺立”而起。再后来,那枯骸站起身,孤独地慢慢走去。

这是一个有惊无险的故事。

主人公目击的枯骸,已完全脱去皮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正在修太阴炼形之术,只是不承想被于凝打搅了。

类似的故事在江西也发生过:“洪州樵人,入西山岩石之下。藤萝甚密,中有一女冠,姿色绝世,闭目端坐,衣帔皆如新。众观之不能测,或为整其冠髻,即应手腐坏。众惧散去。复寻之,不能得。”说的是,岩石藤萝间坐着一个女道士,闭着眼,貌色美,被樵夫看到,呼之不应,上前一摸,摸哪哪腐烂。按秘籍所载,太阴炼形时,皮肉也可腐去,但五脏保持不坏,所以女道士仍有可能正在炼此术。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她炼形失败了。

那么炼成功了之后场面什么样子?

《酉阳杂俎》:“上都务本坊,贞元中有一家,因打墙掘地,遇一石函,发之,见物如丝满函,飞出于外。惊视之次,忽有一人起于函,被白发,长丈余,振衣而起,出门失所在。其家亦无他。前记之中多言此事,盖道门太阴炼形,日将满,人必露之。”

既然为修炼,自然是有难度的,所以飞仙仍是幸运者的事情。唐代宗永泰年间,有王生家住扬州孝感寺北,一个夏天的月圆之夜,王生喝多了,倒在床上,手垂床下。妻子担心他受风,刚想将王生的手拉上来,突然间,一只干枯的巨手从幽暗的地下钻出,攥住王生的胳膊,猛地往地里拉。

王生掉下床,在巨手拉拽下,身体竟陷入地里。

其妻与奴婢大恐,合力拽住王生的大腿。但最终,还是没能抵过那巨手之力,王生的最后一点衣带也消失在地缝里。

妻子召集全家人倾力挖掘,在二丈多深处,挖出枯骸一具,看样子已有数百年了。或许太阴炼形不成,而迁怒于床上的王生,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无论如何,倒霉的王生从人间蒸发了。

炼金术

元和中,江淮中唐山人者,涉猎史传,好道,常游名山,自言善缩锡,颇有师之者,后于楚州逆旅遇一卢生,气相合。卢亦语及炉火,称唐族乃外氏,遂呼唐为舅,唐不能相舍,因邀同之南岳。卢亦言亲故在阳羡,将访之,今且贪舅山林之程也。中途止一兰若,夜半语笑方酣,卢曰:“知舅善缩锡,可以梗概语之?”唐笑曰:“某数十年重趼从师,只得此术,岂可轻道耶?”卢复祈之不已,唐辞以师授有时,可达岳中相传。卢因作色:“舅今夕须传,勿等闲也。”唐责之:“某与公风马牛耳,不意盱眙相遇。实慕君子,何至驺卒不若也。”卢攘臂瞋目,眄之良久曰:“某刺客也。舅不得,将死于此。”因怀中探乌韦囊,出匕首,刃势如偃月,执火前熨斗削之如扎。唐恐惧,具述。卢乃笑语唐:“几误杀舅。”此术十得五六,方谢曰:“某师,仙也,令某等十人索天下妄传黄白术者杀之。至添金缩锡,传者亦死。某久得乘跷之道者。”因拱揖唐,忽失所在。唐自后遇道流,辄陈此事戒之。

唐宪宗元和年间,江淮有一山人姓唐,平时好修道,曾遍游名山,自言会缩锡术。所谓缩锡术,也就是炼锡为银之术。可以想象,当时有很多人想跟他学这个本领。当然,都被他拒绝了。

这一天薄暮,唐山人行至楚州客栈,遇一青年自称卢生,说自己也懂些冶炼之术,二人聊得不错。卢生自言母亲那边也姓唐,遂喊唐山人为舅舅,言辞恳切。唐山人说他此行去南岳衡山访友,问卢生可否同行,后者说自己去阳羡亲戚家,其中一段可以搭伴。

转天早上,两人踏上路途。

天高水长,前路杳渺。走了一天,又到太阳落山,见一废弃寺院,二人投宿其中。

入夜后,两个人坐在草堆里,聊至了半夜。这时候,卢生突然说:“我知舅舅善于缩锡术,可将土锡锻化为白银,不知道能不能把技巧告诉我一些?”

唐山人一愣,随即笑道:“我数十年钻研此道,哪可轻传?我们还是睡觉吧。”他当然奇怪于眼前的陌生人是怎么知道他的底细的。卢生恳求不已。

唐山人想了想,说:“此艺不是三语两言可讲得清楚的,若真想学,到衡山后可相传。”

卢生顿时怒道:“舅舅!你今天晚上必须传授给我,其他莫废话!”

唐山人自然也恼了:“我与你风马牛不相及,只是路途偶遇,以为你是个君子,才搭伴同行,没想到你是如此粗野之人!”

说罢,唐山人就想走。

卢生嘿嘿一笑:“你走得了么?”

唐山人有些惊恐,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卢生说:“实不相瞒,我乃刺客。现在,我依旧叫你舅舅,但如果舅舅不识相,就有可能横尸在这里。”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寒光闪烁,顺手拿起地上的一把丢弃的铁熨斗,削之如木。

荒野孤庙,四处无援,唐山人没办法,只好把炼银术的秘诀道于那卢生,后者默记后,笑道:“刚才一时冲动,没把您吓坏吧?”

唐山人又气又惧。

卢生又说:“我师父乃得道高人,令我十弟子下山寻找天下妄传炼金术和炼银术的人,得而杀之!现在看来,你不是个轻传该术的人,我也就放心了。我即将离去,不能跟你同去衡山了。”

说完,卢生出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故事中,唐山人当早就被卢生盯上了,所谓“偶逢”楚州客栈未必是真。

至于卢生的身份,他自称是某仙人之徒,师父派十弟子下山追杀传授炼金术、炼银术的人,但不可轻易相信,或是打的诳语,最后给自己个台阶下,也是说不准的,在《酉阳杂俎》中终成迷雾一团。

不管卢生的身份如何,至少都说明了一点:唐朝时,炼银术、炼金术虽流行,但仍是一种不宜公开的东西。

现在,就说说这种秘术。

在古代,炼金术和炼银术作为一门神秘学问而存在。所谓两术,就是通过化学方法把其他物质变为金银的手段。在唐朝,活跃着一大批从事炼金术和炼银术的人。在他们看来,无论是黄金,还是白银,都是有灵魂的,完全可以通过高深之术让它们的灵魂转移到其他物质上,进而让其他物质变成黄金和白银,故而这种手段又称为“黄白之术”。

最初的时候,“黄白之术”,尤其是炼金术,属于方术中炼丹术的一种。

那些自认为通灵的方士希望通过提炼包括丹砂(硫化汞)、云母、玉、雄黄、赭石、松子、桂等矿物和植物在内的东西制造成丹药,达到使人永生的目的。东汉时,随着道教的崛起,出现了魏伯阳这样的理论大师。东晋时,又出现了理论联系实际的一代宗师葛洪。不过,魏晋之后,炼金术和炼银术实际上从炼丹术中分离出来。在唐朝,出现了一批专门从事“黄白之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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