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宽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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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不付你们又怎么样!”被激怒的唐格拉尔喊道。

“那么,您就得挨饿。”

“就得挨饿?”唐格拉尔脸色发白地问。

“多半是这样。”万帕冷冷地回答。

“可您说过你们不想杀我的?”

“是的。”

“那您怎么又想让我饿死呢?”

“那是另一回事。”

“喔!你们这些浑蛋!”唐格拉尔喊道,“我决不会让你们卑鄙的阴谋得逞的;反正总是一死,我宁可马上就死;你们就折磨我,拷打我,杀死我吧,可是你休想得到我的签字!”

“随您的便,阁下。”万帕说。

说完,他就退出了这间牢房。

唐格拉尔怒不可遏地往羊皮床垫上一躺。

这帮家伙是些什么人?那个幕后的头儿又是谁?他们到底打算把他怎么样?为什么别人都可以付了赎金就放人,唯独他不行呢?

喔!当然,干脆一死了之,既快当又干脆,对于这伙看来像是要在他身上进行一种不可思议的报复的死敌来说,这不失为一个让他们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的好办法。

对,一死了之。

在这漫长的一生中,唐格拉尔可能还是第一次这么又渴望又惧怕地考虑到死;不过紧接着,他的思绪就被心里那个毫不容情的精灵给缠住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这么一个精灵,此刻这个精灵正随着一下下心跳,在一遍遍地对他说:“你要死了!”

唐格拉尔就像那些被围捕的猛兽,它们起初会被追逐所激怒,变得异常亢奋,但过后就会精疲力竭;而这种绝望的境地,有时却能使它们绝处逢生。

唐格拉尔寻思着逃跑的办法。

但是这儿的墙是岩壁本身,从这间牢房出去的唯一通道上,有个人在读书,而在此人身后又有好些拿着长枪的人影,在来来往往地走动。

拒不签名的决心持续了两天。两天以后,他拿出一百万要求吃东西。

他们给他送来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拿走了他的一百万。

从那以后,这个倒霉囚徒的生活就沦为得过且过的苟且偷生了。他受罪已经受够,再也不想去招罪来受,所以任什么都肯答应了;到了第十二天的下午,他又像在家赀巨万的那会儿一样,美美地吃了一顿以后,算一算账,发觉自己只剩下五万法郎,其余的都已经签凭单签掉了。

这时,他身上起了一种很奇特的反应:刚把五百万都甩出手的他,这会儿一心想保住这剩下的五万法郎了。为了保住这五万法郎,他甚至宁愿再去受那份饥饿的折磨,因为他的眼前有一种近乎疯癫的希望之光在闪烁;多年以来早已把天主忘在脑后的他,这时又想起了天主,因为他要对自己说,天主有时是会创造奇迹的,这座洞穴说不定会塌陷,教皇的宪兵说不定会找到这个该诅咒的秘密地点,把他救出去,而那时候他身边还有五万法郎,凭这五万法郎他就饿不死了。他祈祷天主保住他的五万法郎,他一边祈祷,一边流下了眼泪。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他即使不在心里,至少也在嘴上,不停地念叨着天主;有时他会处于一种谵妄的状态,觉得自己透过一个窗子,看见一间陋室里有个老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这个老人,也是饿死的。

第四天,唐格拉尔已经完全不成人形,变成一具活尸了;他拣完了先前掉在地上的食物粒屑,开始嚼起铺在地上的干草来了。

这时,他哀求佩皮诺,就像哀求自己的守护神一样,要想讨点吃的东西;他拿出一千法郎想换一小块面包。

佩皮诺没搭理他。

第五天,他爬到牢房门口。

“您难道不是基督徒吗?”他支撑着跪起来说,“您忍心眼看一个在天主面前和您同是兄弟的人去死吗?

“哦!我当年的朋友,当年的朋友们呵!”他喃喃地说。

他的头往下沉去,脸贴在了地上。

随后,他神情绝望地直起身来。

“头儿!”他喊道,“我要见头儿!”

“我在这儿!”万帕即刻出现在他面前,“您还想要什么?”

“把我最后一个金币也拿去吧,”唐格拉尔把钱袋伸过去,含糊不清地说,“请您让我在这儿,在这个洞里活下去吧;我不想要自由了,我只要活下去。”

“这么说,您真的感到痛苦了?”万帕问。

“哦!是的,我痛苦,我痛苦极了!”

“但是还有人比您更加痛苦呢。”

“我不相信。”

“有的!想想那些活活饿死的人吧。”

唐格拉尔想起了那个老人;他在昏迷的幻觉中,从一间陋室的窗子里,看见老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

他发出一声呻吟,用头去撞地。

“是的,您说得不错,是有人比我更痛苦,可是他们,至少是殉道而死的哟。”

“那您忏悔了吗?”一个低沉而庄严的声音说,唐格拉尔听得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他竭力睁大昏花的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东西。他看见在那个强盗后面,有个人裹着披风,站在石柱的阴影里。

“我该忏悔什么呢?”唐格拉尔嗫嚅着说。

“忏悔你做过的坏事。”那个声音说。

“哦!是的,我忏悔!我忏悔!”唐格拉尔喊道。

说着,他用瘦骨嶙峋的拳头捶击自己的胸口。

“那么我就宽恕你。”那人甩掉披风,往前走上一步置身于亮处。

“基督山伯爵!”唐格拉尔说,饥饿和痛苦已经使他变得脸色煞白,这会儿,恐惧更使他变得面如土色。

“你错了;我不是基督山伯爵。”

“那您是谁?”

“我就是那个被你诬陷、出卖和投进监狱的人,他的未婚妻被你害得过着屈辱的生活;我就是那个你踩在脚下爬上去发财的人,他的父亲被你害得活活地饿死;我,本来也要让你饿死,但现在我宽恕了你,因为我也需要被宽恕:我是埃德蒙·唐戴斯!”

唐格拉尔大喊一声,俯身合扑在地上。

“起来吧,”伯爵说,“你的生命是安全的;你的那两个同伙运气就没这么好了:他们一个疯了,另一个死了!你身边的那五万法郎就留给你,算是我送给你的吧。至于你从济贫院骗来的那五百万,它们已经通过匿名的方式归还给济贫院了。

“现在,你可以好好地吃一顿;今晚你是我的客人。

“万帕,等这个人吃饱以后,就把他放了。”

伯爵已经走了,唐格拉尔仍匍匐在地上。唐格拉尔随后抬起头来时,只看见一个人影渐渐在通道里走远,他所过之处,两旁的强盗都对他躬身行礼。

一如伯爵的吩咐,万帕用最上等的葡萄酒和最新鲜的意大利水果款待了唐格拉尔,然后把他送上马车,驶到大路上把他放下,让他背靠在一棵大树上。

他在那儿待了一夜,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天亮以后,他看见附近有条小溪。他觉得口渴,就一路爬过去,爬到小溪跟前,当他俯下身去饮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

[1]莫里哀喜剧《吝啬鬼》中的主人公,悭吝刻薄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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