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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同三殿下约定,在伏波殿中等白浅三日,三日之期到,无论等不等得到白浅,他都将陪祖媞离开。
第四日大早,太子亲来扶澜殿寻连宋,道他昨夜等来了白浅,已问过了自己想问的问题,适才也见了祖媞神,即刻便可同她一道启程。但太子又道,他同祖媞神离开朝阳谷后,将前去青丘一趟,而非回九重天或是姑媱,因祖媞神要去青丘拜访一个人。
中泽和青丘,相距十万八千里,祖媞神同九尾狐族,仿佛也不该有什么交情,两者竟能扯到一块儿去,让天步感到魔幻。但三殿下听闻太子此言,倒是很从容淡然,一边蘸墨写着字一边问太子:“她要去青丘拜访谁?白止帝君?”太子道祖媞神并未告诉他,故他亦不知。三殿下也没有再问,停下了笔,道:“好,我送你们。”
巳时中,夜华和祖媞离宫。
太子离开青鸟族,当由女君率群臣恭送,此乃应有之仪,然太子不喜排场,故而青鸟族中,仅鄄迩、苔野、竹语几个有分量的王族前来送行。
祖媞一直待在一顶青绸围合的轿辇中。竹语踟蹰着上前,隔着轿帘同她说了几句道别话。
数日前,小祖媞曾同竹语求过亲。竹语从蒙圈中回过神来后,觉得小祖媞是很好看的,美得雌雄莫辨,人又有趣,她同他待一辈子都是不会烦的。但,他们之间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对小祖媞并无男女之思,一直把他当闺密。小祖媞虽然说过不介意她喜欢太子殿下,还主动提出了可以给她当备胎,可她自问自己再丧心病狂,也干不出让闺密给自己当备胎这种事。
她躲了小祖媞几天,然后,就听说小祖媞病了。她也顾不得再别扭,即刻便去扶澜殿探望了,可她进不了三殿下设在殿中的结界,最后只能托天步送了些药材进去。
今日,算是小祖媞向她求亲后,这么多天来她俩首次照面。
几句寻常道别语后,竹语终归没按捺住自己:“我还有一件事想同你说,”她犹豫着向轿帘后的祖媞,“就是,呃,小公子,那日你说的事,不成的。你、你还是去找其他好姑娘陪你共度一生吧,我不成的。”她鼓起勇气,还诚挚地鼓励了祖媞两句,“你这么好,一定会早日找到别的好姑娘的,我、我也会常向上苍祈祷,祝你早日达成心愿的。”
端坐在轿中的祖媞早已将她曾向竹语求过亲这事忘到了天外。竹语这番话让她反应了很久。反应过来后,她沉默了一阵,替年幼不懂事的自己背下了这口黑锅,咳了一声,压着嗓子做出小祖媞的声音回竹语:“好,我知道了。我,呃,我会试着去找其他姑娘的。”
竹语松了一口气。
竹语同祖媞之间的对话几近私语,其他人未必就听到了。譬如鄄迩身旁的楠子便未听到,但这不妨碍楠子心生厌恶。楠子只觉这小公子着实被三殿下宠坏了,一族公主上前向他道别,他居然还稳稳当当坐在轿辇中,连出来见个礼都不曾,何其可气。
鄄迩其实也觉着那小公子不现身乃是恃宠生骄,不过她并未将之放在心上。终归太子要将他带走了。他要走了,但三殿下却被自己留了下来,这便行了。
估摸着距朝阳谷已有百里,祖媞舍了轿辇,同太子他们一道驾云。
迎面的风有些凉,凉风使人清醒,祖媞立于云头,想着方才离开朝阳谷时连宋同她说的那些话,有些失神。
彼时她同竹语道了别,竹语退下后,鄄迩代表青鸟王族又说了几句恭送太子之语,他们便打算出发了。
不料连宋突然撩开了轿帘,探身入轿,坐在她对面,递给了她一只长匣子。她不解地打开匣子,却见匣中放着一卷光华耀目的暗纹绫布。
连宋以扇代指,在那绫布上点了点,同她说:“九尾狐族的白止帝君与帝后凝裳狐后伉俪情深。狐后爱织物,喜集绫罗,这匹重莲绫八荒无二,送给白止帝君做见面礼,他必喜欢。”
这番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却仿佛投了一颗小石子入祖媞心湖,着实令她吃了一惊:“你……知道我要寻的人是白止?”她问他。
他垂着眸,却是一笑,不答反问:“阿玉,昨夜丑时,你离开了扶澜殿,对不对?”
她的瞳仁微微一缩。她本以为他不会知道的。照理说,他的确不应当知道,可他竟知道了。
“彼时我想,”他忽然靠近了她,白奇楠香似一张网,笼住了她,“你应该是要去伏波殿。”他轻声道。那声音就响在她耳边。她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这使得她的背部紧紧贴住了轿壁,头也微微仰起了。所幸,他的呼吸终于没再拂在她耳畔了,两人间勉强维持住了小半臂的距离。
他看着她,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退后,也没有察觉到她微微僵硬的肢体动作,恍若无事地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继续方才的话题:“丑时,深夜,你匆忙赶往伏波殿,不是为夜华,那自然……就是为见白浅了。但你同白浅上仙又没交情,总不至于是听说她乃当今神族第一美人,不服气,要前去同她比个高低吧。”说到这里,语中含了一点戏谑,停了一下,“你见她,自当有涉及他人的别事。而整个青丘,够得上格令你屈身打探的,也就一个狐帝和一个狐后了。不过,青丘一向是狐帝主事,所以我想,你那日同我说你要寻的人,应该是白止狐帝。”
她终于适应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听他揶揄自己时,抬眸轻瞪了他一眼,听他抽丝剥茧,推论出她欲寻之人乃是白止时,她又想他真的难缠。她去一趟伏波殿,他便能推断出她意在白止,这种明见万里、落叶知秋的劲儿用在旁人身上,她只会喜欢他聪明,可用在自己身上,却让她有些恼,她不禁哼了一声:“说不定我去伏波殿就是去寻白浅比美的,因输给了她,所以打算去青丘找她单挑,与旁人无关。”
他没有反驳她,只是看了她一眼,问她:“是吗?”
她觉着他当然该知道她是在胡扯,可他问她“是吗”时的神情又很认真。她也搞不清他是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信了她的胡说八道了,正想再接着胡说两句,却听他道:“你同白浅比美,竟比输了,是因只邀了夜华做评判吧?下次再要同谁比,记得邀上我做评判,如此至少能和对方打个平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输给他们。”
她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所以你是觉得……”
他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挑眉看她:“是啊,我当然觉得你最美,不然呢?”
“……”“怎么不说话?”他问她。“……”
他凑近看她:“不说话,那就该脸红了,你倒好,怎么既不说话,也不脸红?
她为什么没脸红,当然是因为她拼死命按捺住了自己,而她也差不多确定了,他就是想看她丢脸的样子,一时间气恼倒是多过羞赧了,不禁推了他一把:“正事也说完了,你怎么还不走?”
但却没有推动他。他仍坐在她身边,将玄扇搭在了她怀中的长匣上,笑了笑:
“当然是因为正事还未嘱咐完。”待她好奇地抬头,他方继续,“我知你去找白止帝君,是为了体内西皇刃之力的事。我虽不知你找他具体是要做什么,当然,你不想我问,我也不会问,我只希望你此行顺利,得偿所愿,另外,保重自己。”
是温柔的、熨帖的、令人动容的言语,她不禁抬眸看向了他的眼。那双眼无论看多少次,都是很好看的,像是最澄净的琥珀,而此时,她的倒影被蓄意收纳,关入其中,凝固、定格了。他们谁都没有动,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
然后他突然抬手碰了碰她的发,她不自禁地颤了一下,他必然是感觉到了,唇角微微勾了勾,像是在笑话她。她本该后退的,但看到他那个笑,她忍住了。他就是想看她慌乱的、失态的模样,她偏不让。他的手指落在她的发上,并没有干别的,仿佛是为她扶了一下簪子。
她感觉得没错,因为他也是这样同她解释的:“玉簪歪了。”
她舒了一口气,想幸好她没有躲,不然又该被他嘲笑了。天君家的小三郎,风流之名传遍八荒,行事放纵些也能理解,大约这便是他同姑娘们的相处之道,起初她的确有些不大适应,不过现在看来也还好。
他靠她很近,仔细地为她重簪了簪子,又嘱咐了一句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之后便撩开轿帘离开了。唯留她抱着那长匣坐在轿辇中。
他离开了有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匣子里的重莲绫必然不是他随身携带的。他当然不可能随身携带一卷绫布。那只能是他推出她要去青丘拜访,昨晚回天宫或是回晖耀海特意为她取的。
无论是因噬骨真言还是什么,他待她,真的是很好了。那还能怎么办呢?她叹了口气,心想,那即便他有时候坏心眼,行事无羁,但看在他待她这样好的分上,也只能好好包容他了。
其实平心而论,这年轻水神的性子着实算不上多好,有时候温煦,有时候又冷冷的,似水无常,且多变,许多时候还很随心所欲。幸好他随心所欲而行的,多半是不紧要的事。正事和大事上,倒一向是谨慎、周全,又细心的。
想到此,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为何他这样一副性子,和“长袖善舞”四个字仿佛全不沾边,却反倒是八荒之中交游最广之神了。因人制宜,因时制宜,因事制宜,旁人无法区分其中的界限,水神却似乎天生便有此天赋。况且,他真的很聪明。
她不知他的法力如何,但单看他对结界的掌握,也应是很不俗的。
说实话,即便此刻,行在这半空之中,云端之上,被这醒神的凉风吹了这么久,她也没太想明白,连宋他为何会知晓自己昨夜去了伏波殿。
当日她为太子恢复记忆后,给太子留下了一张醒神符,正可以克制白浅的昏睡诀。一旦太子动用那符,她便会有所感应,这便是昨夜她能在白浅到来之际及时赶去伏波殿的原因。
要无声无息穿过连宋的结界,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光神虽然攻击力一般,估计是所有洪荒神中打架最废的一个,但对疗愈类及与时空相关的术法却是信手拈来,世间无人可及她。因体质之故,光神可视大部分空间法阵为无物,来去自如,且难以为立阵者所察。连宋所立的这种拘束结界,亦是空间法阵的一种。所以祖媞不太能理解,为何连宋会知道她昨晚出了结界。
思来想去,仿佛也只能用他对自己所设之结界的掌控力,其实远超于他的年岁这个理由来解释了。
天君家的血脉真是不错,得出这个结论后,祖媞不由感叹,长孙是个术法天才,小儿子亦是,一家子出两个天才,着实难得,令人羡慕。
越过一个草木郁茂的山头,青丘白家的狐狸洞遥遥在望。
昨儿半夜回到狐狸洞后,迷谷顾不得休息,洞里洞外布置了一番,今晨又去洞口翘首望了数次,以待祖媞神和天族太子大驾。
狐狸洞难得来一回客人,迷谷挺兴奋,但他觉着,他家姑姑却仿佛有些不得劲儿。
他试探着问坐在一旁半晌不语的白浅:“姑姑……是不喜祖媞神和太子殿下前来做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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