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 / 2)
简月有些恍惚,录像不再播放,她却依然能看到那个男孩儿,他从周行手机里跳出来,小小的身子只有手指长短,他在地上来回走着,斜挎着书包蹑手蹑脚——他是赵海升的儿子,赵文彬。
周行道:“我刚才问过和赵文彬关系好的几个学生,他们都知道赵文彬喜欢李紫暇,在学校里和李紫暇走得很近。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一幕可以解释为赵文彬发现李紫暇形迹可疑,所以跟踪她到了酒店,却撞破了赵海升的丑事。”
简月:“……如果李紫暇死了,他会怀疑是赵海升做的吗?”
周行想起赵文彬对他说过“我爸是个混蛋”,他当时还不理解,赵海升究竟做出了什么事,才会被自己的儿子如此厌恨,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赵文彬对赵海升的厌恨由李紫暇而起,也由李紫暇而亡。
周行道:“我不确定赵文彬会不会怀疑是赵海升杀死了李紫暇,但我能确定赵文彬恨自己的父亲,李紫暇死后,他只会更恨。”
终究还是简月说出了他心里的猜疑:“祝裕玲的帮手是赵文彬吗?这对母子联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父亲吗?”
周行道:“你还记得祝裕玲在尸检室门前说的话吗?”
简月稍一回想:“案发当时,她和赵文彬在家里看电影。”
周行坐久了腰疼,站起来掐着腰来回走了两步:“对,她和赵文彬互相为对方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无论是赵文彬为了帮李紫暇复仇所以杀死赵海升的动机成立,还是祝裕玲为了报复马玉琴和赵海升所以杀死赵海升嫁祸马玉琴的动机成立,只要这两个人中一人的动机成立,另一个人就是在为对方做伪证。换句话说,这两个人动机不同,但目的一致,所以互为帮凶。”
简月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明白了,你要传他们两个人来问话吗?”
周行露出愁色:“没有确凿证据,只怕他们不肯改口。”
取证确实是个难题,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马玉琴,而非赵文彬和祝裕玲中的任何一个。他们的作案手法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利用死去的李紫暇为马玉琴制造了杀人动机,凶器、指纹、足迹都足以栽赃马玉琴是凶手。而赵文彬和祝裕玲仅仅需要为对方提供不在场证明,就足以逃脱任何指控。
简月瞥了眼周行的脸色,说了一句明知道周行不乐意听但她乐意说的话:“虽然马玉琴含冤落狱,我却一点都没感到不公平。”
周行果然不乐意听,转过头很严肃地看着她,道:“这种话少说。”
简月一脸无所谓:“说说而已,反正你一定会找到办法为马玉琴洗冤。”
地下车库阴暗潮湿,总有股霉味儿,简月待的浑身刺痒,向周行问道:“还有事吗?我能走了吗?”
周行却觉得车库里安静,很愿意多待一会儿,道:“你想出那句英文的含义了吗?”
简月把这桩事抛在了几里地之外,被他一问才想起自己还接了这份任务:“嗯?怎么说来着?”
简月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换做旁人他一定会严厉训斥,但是他对简月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说简月一句,简月就有千句百句等着他。他若适当地摆出队长的官威,简月能用‘长官’两个字骂他一个月。简月生起气来叫他长官的语调含笑戏谑,甚至还有些娇媚,但是听起来就像被一口小尖牙咬住耳朵,咬得又疼又痒噬骨三分。
周行把溜到嘴边的一句“你连句子都没记住还怎么解码”生生咽回去,丝毫不带情绪地说:“A crisis was rapidly developing in the gulf.”
简月听完,抱着胳膊仰着头开始思考:“给小冉他们看过了吗?”
周行:“都看了,都没有头绪。”
简月眼睛往下一低,睨他一眼:“没头没尾的事儿,就想起我来了?”
周行没滋没味地夸了她一句:“你聪明。”
简月不咸不淡地撇撇嘴:“你看不到我的本质,其实我是一只花瓶。”
周行不想就这话题继续讲废话,但是如果他不再说点什么,好像默认了简月是一只金玉其外空有其表的花瓶,没准儿会惹恼简月,就说:“聪明的花瓶。”
简月仰头看着车库顶棚沉思,顺嘴搭音道:“去你的,你才是花瓶。”
很难得,周行在这句话中听到一丝娇嗔稚嫩的女儿气,他暗自把这句话颠来倒去在心里重放了几遍,即便是在一遍遍捡骂也大无所谓。
他嘴角一弯露出端凝的笑意,立刻察觉自己笑得很莫名其妙,就想背过身去藏一藏,但是简月突然把他的手拉起来,用手指做笔在他手心写着什么东西。
简月想把那行英文写下来,但是身上没有纸笔,所以暂时借了周行的手,在他掌心写写画画。
周行沉默片刻,道:“你干什么?”
简月:“组合首字母,或者……翻译成俄文。”
她专心解码,在周行手心划来划去,周行很配合,直挺挺地站着伸着手给她当画板。他看着简月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像条小蛇一样来回扭动,能闻到从简月衬衣袖口飘出来的清淡微甜的女士香水味……他觉得这股味道有点熟悉,像是他给简月道歉用的那瓶香水。当时他把香水送给简月,简月为表礼貌当着他的面试用过那瓶香水。香水瓶是经典款的怀旧包装,盖子下面接着一根长长的玻璃管,扭开盖子就带出了玻璃管,简月将玻璃管在手腕上轻轻一划,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湿润的水渍,随后香水的味道就挥发在空气里。
此时简月手腕处飘出来的味道像极了那瓶香水,似乎是同一瓶香水。周行本来早已经忘了那瓶香水的味道,现在闻到却又想起了。不仅想起了香水的气味,他似乎也能回想起简月把香水抹在手腕上的触觉:冰凉的玻璃管在皮肤上划过,微凉有棱。
暗香疏落,在寂静的空气里飘散,那些微之又微的气味分子在周行心里嘭、嘭、嘭的下沉、坠落。
方才和洪途一起离开车库的师小冉又跑着回来了,喊道:“周队,月姐!”
被师小冉一吵,周行猛然惊醒了似的把手收回来,捏着拳头放在裤子口袋里,背过身避开了简月和师小冉。
简月对刚才发生的事丝毫没察觉,只是被师小冉的叫声吓了一跳,她捂着心口说:“宝贝儿,你是不是和洪途待得久了把他身上的毛病全学会了?咋咋呼呼冒冒失失的。”
师小冉不情愿和洪途做类比,嘟起嘴道:“我才不像那巨人呢。”
简月:“什么事?”
她们说话的时候周行一直避着她们,师小冉觉得周行刚才的样子有点奇怪,疑惑地看了看周行才说:“沈哥让我来叫你们,他有发现。”
回到办公楼,周行一个人走在前面,走得很快。简月小跑着追上他,跟着他一起进电梯。电梯门一关,周行就背靠着轿壁,闭着眼捏了捏眼角。简月瞟他一眼,不明白他刚才还精神奕奕的,怎么一转眼就看起来这么累。
简月道:“周队,你不舒服吗?”
周行:“没有。你想出头绪了吗?”
简月道:“我认为那句英文的重点应该是‘海湾’。”
周行:“地理形态上的海湾?”
简月:“不,应该是指代某桩事件。海湾危机正在加剧,听起来像不像某件事的影响正在加剧。”
周行道:“很有趣的解码方式,如果‘海湾’指代的是某件事,那么这件事波及的也就是特定的人或人群。”
简月对这句密码很感兴趣,兴致盎然道:“翻译过来就是某件事对某个特定的人群产生了危机,并且这种危机正在加剧。”
电梯门开了,两个人走在楼道里,周行道:“你确定是人群?”
简月:“这封信是两个神秘人交给赵海升,目前为止已经牵扯进来了三个人,难道还不是人群?”
周行细细一想,简月说的一字不错,便笑道:“也是。”
大办公室里,沈冰坐在电脑前唰唰唰地敲键盘。周行走到他身后,看到他电脑里的内容,不满道:“你怎么还在看酒店录像,我不是让你找那辆吉普吗?”
沈冰直接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你先坐下。”
周行坐下了,道:“翻录像的活儿交给小师,你现在主要的任务是追查那辆套牌吉普。”
沈冰拿起桌上一张纸递给周行:“你看,这是赵海升半年来的通话记录,除了他工作上的同事之外,和他联系最密切是这个电话号码。”
一个电话号码被沈冰用红色笔勾了出来,周行一眼看到了那串号码,姑且先问:“所以呢?”
沈冰在电脑里调出一份资料,道:“机主叫苏美云,今年二十四岁,是一名模特。”
资料里除了苏美云的个人信息之外,还有几张苏美云的照片,无一不青春美艳,性感火辣。
周行看一根木头似的瞟了眼几张大尺度的性感照片,道:“我们不需要查清楚赵海升和多少女人保持性往来。”
沈冰:“但是这个女孩儿不一样,我查到七月一号她和赵海升通过电话,而且七月一号赵海升在丽欧定了房间。”
周行听不出哪里是重点,就看着沈冰不说话。
沈冰有条不紊的调出酒店内部监控,播放他已经截取好的七月一号下午两点半,酒店大堂的录像,视频里很快出现一个身穿黑裙子,戴着墨镜和帽子的女孩儿,她急匆匆穿过大堂进入电梯,身形和穿着都像极了李紫暇。
周行抓住了疑点:“这是苏美云还是李紫暇?”
沈冰道:“是苏美云,但是她和李紫暇的身材以及脸型都很像。”
周行:“既然她和李紫暇身材相似,你怎么能确定她不是李紫暇?”
沈冰转过头看着周行:“七月一号是学校期中考试的时间,我刚才问过李紫暇的班主任,李紫暇没有缺席期中考试,七月一号下午两点钟,她正在考数学。”
说完,他指着电脑里定格的录像,那个穿着黑裙的女人被定格在酒店大堂:“她不是李紫暇,但是她像极了李紫暇。”
这短短的一句话,足以让案情发生翻天覆地的旋转,解开一个把警方久久围困的陷阱。
周行把双手交握在一起抵着下巴,眼睛像一团燃烧在夜里的黑色篝火,道:“查出苏美云和赵江明的关系。”
他回头看着简月,眼睛里的火在无边夜色中熊熊燃烧着:“你听到了吗?”
简月站在他身后,脸上显出纯白色的苍宁:“听到了,这个叫苏美云的女孩儿和李紫暇的身材长相都很相似,也许九月十五号那天晚上从赵江明家里离开的人不是李紫暇,而是苏美云。”
她抬头,透过窗户看到窗外碧蓝的天,天空飘着一丝半缕的云——她想起了乔安娜,那个像灵蛇一样优雅美丽又慧黠的女人,原来她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被毒蛇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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